「沙──沙──」每天每夜,在凌乱的工作桌上,有一双手,辛勤地刻着。
父亲的职业总是引起许多人的好奇心──有一个作画家的爸爸该会是多么罗曼蒂克的事啊!多数人认为,我们家必定有着巴洛克时期富丽堂皇的装潢,登门造访前,都是些文人墨客,或者,十天半月就要到音乐厅接受一番艺术的洗礼。然而,我们家只有「沙──沙沙──」的声响,日日夜夜,都是「沙──沙──沙──」。
父亲是以版画为主业的艺术创作者。每当金属制的画具和钢版、蚀版、木板、塑胶板相遇时,一派和谐的交响乐便开始演奏了。首先登场的是较粗的笔头,它们像吹出第一乐章主旋律的单簧管,清楚分明地勾出轮廓。接着是粗细适中的圆头儿绘具,它们像絃樂家族细说每一首曲子般,用心地传递着每一幅画的故事,让精随具体呈现。最后出场的是极细的针笔,它们像未段激起高潮的定音鼓,在画中,它们扮演的是光影的魔术师,给灰暗的角落带来恐惧不安的氛围;或者,给春光明媚的大地带来生命和成长的喜悦。我真不敢相信,父亲活像是舞台上神气的指挥家,以那双富有想像的手,为大家带来视觉的飨宴。
父亲是以版画为主业的艺术工作者。在寒冬寂静的夜晚,他用那双细瘦的手拿起画笔和孤独搏斗;在溽暑懊热的午后,他用那双沧桑的手拿起绘具向疲累挣扎。一笔一笔,他把青春的神采和飞逝的光阴刻了下去;一横一竖,他把年少的健康和灿烂的梦想画了上去。有多少天真的幻想和陈旧的画纸一起被收进橱柜?有多少尚未实践的旅程不成熟的作品被一同弃置?常常,我想起那双手,本该是向天空竞逐的那双手,却只握住了皱纹!却成了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双手。
「沙──沙──」日日夜夜,在凌乱的工作桌上,有一双手,辛勤地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