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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双年展
武玉玲,《山林中的藤蔓》,2020,毛线、苧麻、棉线、铜线、丝线、琉璃色珠,尺寸可变. 图片均由艺术家与台北市立美术馆惠允.
本届台北双年展用一个貌似挑衅的标题表明了自己的论文展身份:“你我不住在同一星球上”。这原本是句具有讽刺意味的反话,不过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认为此刻这句话却蕴含着真理——21世纪的人类对地球变迁的认知变得如此扭曲和分化,而这些对立的认知必然改变了我们曾经一致认定的“自然”。拉图尔和联合策展人马汀·圭纳德林(Martin Guinard-Terrin)将展览制作视作一种繁复的修辞练习。带着受到美学启发的愿望而来的观众会发现自己的新身份是一名学生;你被由上至下地“告知”,展览没有任何暧昧模糊之处让你有可能不小心形成自己的观点。穿过似乎无穷无尽的资讯图表,闪闪发光的屏幕上的数据,展墙文字艺术,科学展会式项目,以及种种充满善意之举的记录文件,观者几乎没有遭遇任何对诸如气候变化和全球疫情等危机的富有想象力的回应,甚至大部分都难以称之为“艺术”——如果说这个词儿在今天还有任何值得称颂的重要性的话。但或许这就是拉图尔这位杰出哲学家想要说明的:想象力的时代已经终结,所以为数不多几件确实触及了问题、联系了现实、在观众离场后还留在记忆中的作品,实际是很偶然地出现在了展览里。
刘窗,《锂矿湖与复音孤岛》,2020,三频录像,彩色,有声,35分55秒.
如同一切优秀论文,展览分成了若干小标题,其中两件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都位于“临界区”,这是拉图尔用来定义地球表面的术语,于是也是一片受到其人类居民危害的区域。我马上就被武玉玲精彩的大型织物装置吸引住了,这件作品使用了循环回收的布料。作品有着令人屏息的诡异感,血红色的形态让人联想起一种半是矿物、半是动物和幽灵之物,这些都不需要任何的语境和阐释。这些作品本身就是超越语言的图腾——当然了,了解到作品使用的编织手法是台湾排湾族部落一种叫做“lemikalik”(缠绕)的工艺也是十分有趣的信息,这种工艺顾名思义以同心圆的缠绕方式进行编制。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作品是刘窗的《锂矿湖与复音孤岛》(2020),由本届双年展特别委任创作。这件三频散文电影作品通过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1968)和大卫·里恩的《阿拉伯的劳伦斯》等出人意料的引用在锂工业生产和复音音乐的历史之间建立起了迷人的并行关系。只不过作品最终还是为自身过于宏大而繁杂的素材所累,没能形成任何清晰的结论。
《颠动地球》,剧场式讲座影片,由芙雷德莉克·阿伊-杜亚蒂、布鲁诺·拉图尔演绎,2019年12月7日于法国南特亚蒙迪剧院拍摄,1小时12分. 由临界区公司制作.
崔洁那些怪异的新未来主义建筑绘画出现在“全球化星球”单元,绘画描绘了如新北市政府和位于卡塔尔多哈的萨拉姆塔等地标性建筑,并饰有类似科幻片的超结构。尤拿斯·史塔(Jonas Staal)的《史蒂夫·班农:宣传大业的梳理与回顾》( Steve Bannon: A Propaganda Retrospective ,2018–19)占据了隔壁的“维安星球”。这件装置以班农完全不知名的电影作品为主题——被这位极右翼鼓吹者称为“动力”电影,一种受到谢尔盖·爱森斯坦、莱尼·里芬斯塔尔和迈克尔·摩尔启发的宣传形式。史塔没有选择展出班农的完整影片,而是从中截取出了大量片段,并且根据一些不断出现的主题在显示器上播放:风暴、风险图、撞车、渐进运动、战争、赌博和腐烂、钞票、倒塌的大楼、捕猎的动物。班农的整个意识形态小宇宙都建立在尼尔·豪(Neil Howe)和威廉·斯特劳斯(William Strauss)的“第四转折”(Fourth Turning)理论上。该理论认为每四个世代就会面临着一次文明大冲突。对班农来说,他的世代所面临的就是“白人基督徒经济民族主义”和他所称的“文化马克思主义”(即,左翼犹太人)、“全球主义者”以及伊斯兰恐怖主义之间的战争。这当然是种疯狂而荒唐的思想(如果能称得上是种思想的话),但通过史塔的展示方式,这些电影片段向我们揭示了疯狂和荒唐是如何成为主流的。
尤拿斯·史塔,《史蒂夫·班农:宣传大业的梳理与回顾》,2018–19,裝置,尺寸可变.
展览的最后一个房间内安放着拉图尔于2019年在巴黎十大所做的剧场式讲座记录影片《颠动地球》( Moving Earths )。到了这个时刻,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你花了一天时间“拜服”的并非一次策展行为,而是一场自我行销。不过展览倒是无心插柳地揭示了我们所处时代的一个根本性危机:一场认识论的危机。我们中的一些人希望可以亲身体验事物并且生成我们自己的想法;但越来越多的人希望被“告知”,被“教育”,希望从一位自诩为哲学之神的知名权威那里接受知识。这一届台北双年展替我们做出了选择,如此,为那些从未到来的理想观众生产出了一片今日之废墟。
文/ 崔维斯·杰普森(Travis Jeppe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