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郝振东呵护和关爱的对象里,有他10岁女儿的影子。女儿被判给了前妻,郝振东已经4年没见她了。但他不想女儿被别人指着说“你的父亲是个骗子”,也不想女儿长大了会被这些“坏透了”的人骗。
在郝振东接触的“客户”中,有人是第三次碰上“杀猪盘”。第一次被骗几十万元,不甘心,要在网上再找一份“真爱”,结果几十万元又没了。第三次碰见了郝振东,“像这种就是劝不过来了,就算我不骗她,也会有第四个人骗她。”
也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微信上加过四川姑娘李晴,在网上到处找帅气多金的男性谈恋爱。郝振东办公室里三四个同事都盯着她,准备等时机成熟,利用她傍大款的心理实施诈骗。
他曾告诫李晴,“天天在网上钓高富帅,不怕别人骗你吗?”李晴信心满满地回复,“能骗到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因为同事还在和李晴联络,他不能直接告知李晴自己是骗子,只能删了她的微信。跑出来后,他从警方那里得知,李晴被同事骗了1.3万元。
他的好意得到过回报。一些被他劝阻的女性帮郝振东报过警,但因为她们没有财物损失,郝振东也不在境内,超出警察管辖范围,她们的尝试全部石沉大海。
他逐渐失去希望。之前老乡逃跑误入军事基地的惨剧,还有那些逃跑被抓回来会被卖器官的传言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听老板对新来的人说,春节期间所有口岸都会关闭,别想跑回国。他决定等到春节假期后,借一两万元找个带路的“蛇头”,把自己送到边境线上。
既然暂时出不去,郝振东只能按照“公司”规定,每天添加两个网络好友,把她们发展成潜在“客户”,再找机会劝阻对方。
转机出现在郝振东的第6个“客户”——来自江西抚州的杨宇身上。1月28号,44岁的杨宇在社交软件认识了“关尾”。她习惯了不过半个小时就和“关尾”聊上两句,“是我的精神寄托,我把他当知己。”
聊了一个多星期,“关尾”总是故意消失,上线后还用话“怼”她。2月17日,当郝振东说自己是被骗去做“杀猪盘”,杨宇才恍然大悟郝振东之前的异常举动,是想让她厌烦自己。
郝振东事后想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遇到她真是我的幸运,没有人对我这么上心。”杨宇在得知郝振东的处境后,没有把他删掉,而是一直关心他的状态,承诺一定要帮他出来。她说想见“郝振东”而不是“关尾”,视频电话那头的大汉不好意思地露出“真容”,说自己长得丑。杨宇安慰他,“每个人都是漂亮的,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
2月18日,给抚州市公安局报案后没有得到回复。杨宇没有放弃,在查询到反电信网络诈骗专线“96110”后,她联系上了南昌市公安局电诈导调大队长陶江江。为了确认对方身份,2月19日,她专门请假开车去南昌,和陶江江见上了面。
两个人合力握住了把郝振东拉出骗局的绳子。
豹子
除了老板,没人知道郝振东的真实姓名。他给自己起的代号叫“豹子”,豹子狡猾,遇到厉害的对手会逃跑,看见猎物又会以最快速度出击,“是丛林法则里最聪明的动物。”
陌生又凶险的丛林中,“豹子”只能靠伪装存活。
郝振东打字速度快,能同时和十几个人聊天,“聊天效率能抵半组人”。面对老板开不出单的质疑,他挤出憨厚的笑,“越是不懂电脑的人,越容易开单,就像一张白纸您想画啥画啥。我就是一张黑纸,画的太多,思维太多,不好骗人。”
每天午饭后、睡觉前,他都要经受“公司”的集体洗脑。在会上,老板对业绩好的员工大加赞扬,亲手分发塞满现金的大红包。对一直没有业绩的郝振东,则少不了威胁恐吓。
在这里,只要干够两个月,没人会赚不到钱。一些同事会选择用骗来的钱赎身回国,之后对这段经历闭口不提。他不想迈出这一步。
熬不下去的时候,他站在楼顶天台唱《用力活着》。他要堂堂正正活着,“女儿没养大,老人还在家里等着。那些骗来的钱,你好意思给他们花?”
春节放了三天假。郝振东没到赚钱,除夕那晚,一些同事去产业园外的赌场里豪掷千金,他在公司楼下吃了一碗泡面。嗓子眼里是缅北的风,回家的心越来越迫切。
杨宇记得郝振东坦白身份后,每次聊天语气里满是焦灼,业绩压力越来越大。
在联系上陶江江之前,郝振东发给杨宇18个潜在受害者的个人信息,“业务”交流的QQ群里显示,她们近段时间将要被“收割”。之前他不敢随意泄露情报,了解到杨宇是公职人员后,他把名单发给杨宇。杨宇安慰郝振东,她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杨宇还逗他说自己是福星,“你沾上我肯定有好运。”
陶江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在云南警方的协助下,他们联系上了一名可以带郝振东去边境的线人,确定好了逃跑路线和时间安排。
2月20号,郝振东得知警方将解救他。他本来想再多待几天,多搜集证据“把他们一窝端了”。他试图让朋友给他转寄微型摄像头,以便多拍些照片。邮寄摄像头耗时太长,风险也高,陶江江坚持说“你安全回来才是最重要的”,劝了郝振东好几次,他才放弃。
三人商议下,郝振东用支付宝转给杨宇1000块,让她投进诈骗平台假装“上钩”,以拖延时间、防止老板起疑。
“开单”后需要查看后台信息,这一步骤要经过服务器,郝振东在组长打开服务器时,在一旁记住了密码。临走前一个星期,他每天以加班为由,在办公室坐到凌晨3、4点。这是为出逃这天夜不归宿做铺垫,也是为了趁人少的时候潜入服务器,收集潜在受害人名单。
2月28日中午,陶江江收到了那份105人的名单,并通过公安部的全国反诈中心群发送给相关城市的警方,再由当地派出所民警上门核实。一名山东的民警敲开门时,受害人正火急火燎地筹集8.8万元,准备给郝振东的同事转过去。最终,这份名单终止了21个人上当受骗,止损180余万元。
出逃
在陶江江收到名单的9小时前,郝振东启动了他等待已久的逃亡。缅北的冬天昼夜温差很大,他穿一件薄卫衣、一条牛仔裤,没带外套,以防被怀疑。所有家当和来时一模一样,只少了留在老板手里的身份证。
按照规定,人员出入产业园,门口值班人员必须第一时间通报老板,他无法从正门混出去。郝振东想到了办公楼一楼的“梦都”洗浴中心,洗浴中心的门朝着大街,他准备到时候买通前台,以出去吃早餐为借口逃出去。他在杨宇的配合下开过单,老板对他还算放心,开过单的基本不会逃跑,回去也是诈骗犯,不如靠诈骗赚钱,“他们知道你回去也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