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前任圣祖仁皇帝康熙,亲手创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吏治腐败、税收短缺、国库空虚。雍正接手时,国库储银仅八百万两, 而亏空的数字却大得惊人。雍正说:“历年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朕在藩邸,知之甚悉。”又说,“近日道府州县亏空争粮者正复不少”,“藩库钱粮亏空,近来 或多至数十万”。如此看来,则堂堂大清帝国,竟是一空架子。外面看强盛无比,内里却空空如也。
然而钱粮的亏空,又不简单地只是一个经 济问题。各地亏空的钱粮到哪里去了?雍正看得很清楚:不是上司勒索,就是自身渔利,而户部的银子,则被皇帝和权贵们在“不借白不借”的心理支配下“借”走 了(其实也就是侵吞)。这么多人来挖国家的墙角,国库还有不亏空的道理?但是,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员的贪污、挪用、借支公款,又确有其“不得已”处。因 为清从明制,官员俸禄极低。正一品官员的年俸不过纹银一百五十两,七品县令则只有四十五两。这点俸银,养家糊口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打点上司,迎来送往和礼 聘幕僚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明清两代吏治的腐败,是给逼出来的。
由此可见,亏空关系到吏治,吏治又关系到体制,这是一个连环套。这个连环 套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含糊不得。如果说,打江山要靠枪杆子,那么,治江山就得抓钱袋子,所以亏空不能不补。吏治的腐败是最大的腐败,所以吏治不能不抓。两 件事既然都与制度有关,则制度也不能不改。雍正把这一切看得十分清楚。因此,清理亏空这件事,在他那里就变成了体制的改革。不过,事情还得从清理亏空做 起。它是最好的突破口,也是当务之急。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二月十三日,即康熙皇帝去世刚好一个月时,雍正皇帝下令户部全面清查亏空钱粮。雍正不 顾乃父“尸骨未寒”,就要对留下的积弊大动干戈,可见其决心之大,也可见事情之紧迫。这是雍正即位之后的第一个大战役,关乎国本,也关乎帝位。一旦无功而 返,或半途而废,不但雍正自己身败名裂,国本也可能为之动摇。因此只能胜,不能败,只能进,不能退。然而雍正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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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的自信是有道 理的。他确实不是糊涂皇帝,更不是纨绔阿哥。而且,与乃父康熙皇帝相比,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洞悉下情。各级有什么鬼心眼,小动作,官场上又有哪些流习和 积弊,他都一清二楚。他深知,下级对上级,地方对中央,向来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中央的政令到了下面,没有不打折扣的。清查亏空牵到那么多官员的 切身利益,岂有不研究对策之理?那好,你研究,我也研究。你有对策,我更有对策。我的对策是:先研究你的对策,再出台我的政策。我的政策是针对你的对策来 的,看你还有多少对策!这一下,贪官污吏全都傻了眼。
雍正确实太了解下情了。他知道,靠贪污犯去查自己的贪污,那是永远也查不出来的。他 们的上司也同样不可行。因为没有一个贪污犯不巴结上司,不给上司行贿送礼。如果他不巴结上司,或者上司不接受贿赂,他还能混到今天?早就被查出来,被弹劾 罢官了。即使他的上司是清廉的,也不可靠。因为地方上的亏空如此严重,贪墨如此猖獗,他们居然毫无动作,那就只能是三种情况:要么是昏官,对下情一无所 知;要么是庸官,知情而不敢举报,或无力纠察;要么是混蛋,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官声,对下面的胡作非为睁眼闭眼,包庇纵容,搞“地方保护主义”。靠这些人 去清查亏空,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即使他们手脚干净,也不能依靠。
雍正的对策是派出钦差大臣。这些省级或副部级的特派员直属中央,与地方没有任何瓜葛,而且都是为官清正又精明强干的能员。这些人,既无前车之 鉴,又无后顾之忧,且直接归皇帝领导,不尽心也会尽力。何况,这些特派员也不是光杆司令。雍正从各地抽调了一大批候补州县随团到省,与特派员一起查账。查 出一个贪官污吏,立即就地免职,从调查团里选一个同级官员接任。这是一着妙棋,也是一着狠棋。因为雍正深知官官相护,是官场顽症。历来的继任官,总是会帮 着前任补窟窿,然后自己再留下一大笔亏空,让后任去擦屁股。亏空之所以总也补不上中,这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这一回后任是来查账的,当然不会替他打圆场, 做掩护。这样,这个贪官就再也无处遁逃,只有低头认罪,接受处罚。而且,因为没有后任给他补漏洞,他当然也不愿意为前任背黑锅。于是,就连他的前任,甚至 前任的前任,如有贪污挪用,也难逃法网。贪官们当然不愿束手就擒。他们还有对策,即借钱借粮来填补亏空。这也是老办法:上面要来查账时,就从当地富户那里 借些钱粮来放在库里。上面的来人一看,分文不少,检查团一走,这些钱粮又还回去。因为是官借,利息既高,又不怕不还,再说富户们也不想得罪地方官,因此这 个办法也屡试不爽。可惜伎俩也逃不过雍正的法眼。雍正在派出特派员的同时,也给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先打招呼:谁也不能借钱粮给官府。要借也可以,这些钱粮既 然被说成是官府的,朕就认它是国家所有,你们这些借钱借粮给官府的人,就再也别想把它们收回去。这一下,谁也不肯借钱借粮给贪官们了。富户们不想得罪官 员,更怕得罪皇帝。再说,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钱粮白白地送给公家。贪官污吏的又一条对策被雍正事先粉碎。
不过,这还只是雍正一系列对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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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 正的又一个重要举措是成立“会考府”。会考府是一个独立的核查审计机关,成立于雍正元年(1723年)正月十四日。它的任务,是稽查核实中央各部院的钱粮 奏销。雍正深知,钱粮奏销,漏洞很大。一是各省向户部上缴税银或报销开支时,户部要收“部费”,也就是现在说的“好处费”、“茶水费”。没有“部费”的, 哪怕是正常的开支,亦无手续或计算方面的问题,户部也不准奏销,甚至拒收税款。相反,如果有“部费”,即使是浪费亏空上百万,也一笔勾销。二是各部院动用 钱粮,都是自用自销,根本无人监督。这也是多年积弊,古已有之的。雍正是帝国元首,岂能容忍部院官员如此贪墨?但他知道,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做思想工作也 是没有用的,甚至杀一儆百也是不管用的,惟一的办法是改革制度。于是,就有了会考府这个中央集权的审计机关。从此,各地方上缴税银或报销开支,各部院动用 钱粮和报销经费,都要通过会考府会考(稽查核实),谁也做不了手脚。部院长官既无法贪污,地方官员想通过花一点好处费,就把自己上面的亏空全部赖掉,也成 了不可能的事。墨吏们掩饰亏空应付检查的主要方法,无非是这三种:靠上司包庇、借钱粮充账、花小费报销。这三条退路都被雍正堵死,他们也只好认账。但他们 还有一个手腕,就是把贪污说成是挪用。这是避重就轻之法。我们知道,钱粮的亏空,原来有两个原因,即贪污和挪用。虽然都犯了王法,但贪污罪重,挪用罪轻。 何况,挪用有时还是因公,比如紧急救灾、临时招待、应付上司等,属“情有可原”。而历朝历代的做法,都是先查贪污,后查挪用,这就给贪官留了空子。雍正对 这一弊端了如指掌。他说:“借挪移之名,以掩其侵欺之实”,是贪官污吏的一贯伎俩。如果“万难掩饰”,便把数额多的说成是挪用,数额少的说成是贪污,“为 之脱其重罪”。结果,是“劣员无所畏惧,平时任意侵欺,预料将来被参(举报),亦不过以挪移结案,不致伤及性命,皆视国法为具文,而亏空因之日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