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不仅在公元2022年,也在气候危机纪元三年。这是人类历史,也是地球历史上一个全新的时代。”
说这话的人,是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的副研究员魏科。今年6月,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这位42岁的气象学者对台下的观众露出一个卖关子的表情,慢慢地说道,“为什么是第三年?你往下听就知道了。”
2022年会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吗?至少对许多地方来说,刚刚过去的6至7月已经是了。今年6月,全球陆地地区出现了自1850年代末人类有系统气象记录以来最热的温度,破纪录的高温、干旱、野火、暴雨和洪水席卷了北半球,特别是在欧洲大陆、英国和美国的部分地区。
在这个酷热难耐的夏天,越来越多的纪录在不断被刷新。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越来越频繁、剧烈的气候危机绝非今年才开始发生的,也并非某个国家或地区独有,而是全球性的持续现象。
我们的世界到底怎么了?根据联合国防灾减灾署2020年发布的一份报告,相对于上一个二十年,21世纪的前二十年各种灾害频率大幅度增加,其中高温事件增加232%,暴雨增加134%,各种风暴增加97%,而中国是报告气候灾害次数最多的国家。
这些灾害的背后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全球温度正在持续加速升高。对每一个普通人来说,气候变化不再是遥远和无关的事情。我们这一代人正在并且将要经历更多气候危机。
“如果我们用生命来比喻气候的异常,过去自然界发生的气候异常,相当于人活一百岁就会死亡,而现在我们经历的气候变化,相当于我们两周之内就会死亡。面对人百岁就会离去,我们不会担心忧愁,但若两周之内就会死亡,我们一定要去找原因,是不是要马上送入医院?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魏科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
澎湃新闻通过查阅气候专业网站迄今为止最全面的对500多个极端天气事件分析数据库,以及对相关领域权威科学家们的采访,希望向读者敲响最强的警钟:人类活动产生的巨大碳排放可能正使这个星球的气候走向灾难性的新极端,科学研究显示,如果没有气候变化,许多最严重的极端天气事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些都清楚地表明,我们已身处气候恶化的极高风险中。
美国加州卡马里奥,屋顶上的一名男子看着即将逼近的大火。
气候危机的形成
魏科与气象“结缘”始于1998年。彼时高考刚结束,他打开电视,看到的都是南方抢险救灾的新闻。那一年,不仅是南方长江、钱塘江、闽江,连东北的松花江、嫩江也遭遇了全流域的洪水。抢险部门最后征用了在长江上行驶装煤的大驳船,用沉船堵决口。
电视里军民肩并肩,人靠着人,用身躯阻挡洪水的画面,令这个出生成长在北方的男生心潮澎湃,当即对气象和环境问题产生了好奇,填下气象动力学专业的志愿,从此与气象结缘。
真正意识到气候变化的重要性,是2003年欧洲的高温热浪事件。据统计,持续六周的高温造成至少7.5万人死亡。那一年魏科正在中科院读博,开始系统学习和研究气候变化的问题。
博士毕业后,魏科进入中科院大气物理所工作。真正触动他出来做科普的,是几年前的一场特大暴雨。那一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才一个月。
“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我的一个表哥开车回去,我们特别担心他会出事,后来真的出事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然而那天晚上另一些人则没有那么幸运。”魏科回忆道。
“被淹死的人中,也有孩子的爸爸,我当时就觉得,同作为一个爸爸,我可以感受到那些家庭破碎的痛楚。那时候我就想说,假使有人可以提醒一下他们不能出去,或者说下那么大雨应该该采取哪些措施,(也许会有不同的结局。)当然,我不是怪罪他们。可能我们整个社会,大家还没真正把这样的极端天气事件看作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但那次对我还是有很大触动。”他说道。
魏科个子不高,讲起话来总是不紧不慢语调平和,脸上总带着一丝微笑,让人觉得愿意听下去。但当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情绪明显有一些激动。
事实上,即便在全球范围内,愿意长期坚持做科普的科学家也不多,大多数科学家认为科普既吃力不讨好,也对职业生涯发展没有什么直接益处。
魏科继续说道,“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今天这个社会充斥着八卦和娱乐这样牢牢占据公众注意力的东西,如果科学家不出去做点真正涉及公共利益的东西的话,公众可能永远不会接触到(气候变化)。我做科普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后来一路走来,也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科学家。”
对于气候变化是否真的发生了,早些年在全世界范围内对此有过长期的争论。虽然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科学研究涌现,对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已经不再那么多,不过仍有人对气候变化持有怀疑的态度。
对此,魏科从大气物理的角度解释,地球的气候确实会发生变化。总体来说,地球从太阳得到太阳的短波辐射,然后释放出长波辐射,这两个能量达到平衡,就使地球的气候处于一个稳定状态,只要这一平衡被打破,就产生气候向某一个方向的移动,从而导致气候异常。
可以导致气候异常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地球板块的运动,同时火山爆发,都会带来全球气候的异常。若考察地球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地球绝大多数时间没有冰,而有几次大的冰期,我们现在就处于其中一次冰期中间(第四纪冰期);未来至少五万年里面,这一状态原本是稳定的,但是人类的出现改变了这一进程。
“如果考察过去80万年全球二氧化碳含量的演变,我们会发现它在两个数值之间变化,最低没有低于170ppm(parts per million,百万分比浓度),最高没有超过300ppm,但是最近一百年,人类活动已经迅速地把这一数值拉高到今天的超过420ppm以上。这种变化速度,若跟末次间冰期的那一次最快的增加来比较的话,现在的速度应该是自然过程的一百倍以上,甚至上千倍。”魏科说。
2000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保罗·克鲁岑提出了地球现在处于一个新时期——“人类世”的地质学概念,以区别于侏罗纪、白垩纪这些时期,凸显出人类活动对地球的影响。尽管对于这一时期的开始点在科学界尚未达成共识,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科学家的认可,魏科相信它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标准的科学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