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游第一次知道某购物网站的强大,不在于“砍一刀”的病毒式传播,而是妈妈在上面买了100个35毫升的塑料小盒子,功能也十分小众——“百香果分装神器”。“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如何精准地投放到我妈手机购物App的首页,我只知道她每天晚上的娱乐活动是把所有购物App都巡视一遍,家里电视都很久没人看了。”
云龙每次去妈妈家,人还没进门,就听到妈妈手机的短视频声音。“土味搞笑视频、唱歌跳舞、心灵鸡汤……她在厨房做饭,手机在客厅开到最大声。这些App还洞悉人性,看到一定时长会有现金红包领,虽然只有几分钱,她还是乐此不疲。”
何炎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给爸爸的手机装上了某集纳新闻的App,爸爸从此抱着手机了解世界局势,在沙发上一坐一天。“他完全分不清哪些是‘键盘政治家’的自媒体,哪些是真实可信的新闻,他越看,算法就越支持他爱看的东西,我跟他争论,他说网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不知从何时起,“少玩手机”“少玩电脑”,从父母对孩子的叮嘱,变成了长大的孩子对老去父母的碎碎念。购买质量不明的东西、轻信不实信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不少年轻人似乎拥有同一款染上“网瘾”的父母。
说起父母的“网瘾”,很多人都能吐槽半天。不过,真的是父母错了吗?
父母沉迷网络,他们得到了什么?
北京大学精神卫生博士汪冰有一个朋友跟他抱怨,母亲80岁了,“我觉得她最好的朋友是手机和iPad”,看短视频占据了大量时间,“好像我做任何事情都代替不了手机和短视频给她带来的快乐”。
汪冰觉得,沉迷网络是任何年龄段都可能遇到的事情。年轻人之所以没被贴上“成瘾”标签,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有工作这件“正事”占用时间和精力。当孩子不上学、老人退休的时候,成瘾性自然就体现出来了。既然这么多人离不开网络,分析“网瘾”的时候,我们关注的不该是网络这个“工具”,而是工具所能实现的“目标”——父母沉迷网络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什么?能让人最持久“上瘾”的往往是我们内心那些未被满足的需要。
萧游在朋友圈目睹了妈妈对100个35毫升小盒子的使用全过程:买来百香果、柠檬、金桔,去皮去核,加入冰糖,炖成一锅,分装后,冰柜冷冻,然后分发给亲朋好友,以及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之后,妈妈收获了很多表扬。
云龙的妈妈看短视频,也自己拍短视频分享。尽管云龙觉得那些充满了奇怪特效和音乐的视频甚至有些“辣眼睛”,但这并不影响妈妈奠定了在小姐妹之间“潮流意见领袖”的位置。“她们经常一起出去唱歌、去农家乐,短视频是她们之间的社交纽带。”云龙说,“就像我们小时候喜欢的QQ秀,现在看来也很傻,但当时的同龄人都喜欢。”
汪冰说,人类的平均寿命越来越长,退休的父母有时候都还没够上老年,还是身强力壮的中年,但他们没有更多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商场里有儿童乐园但不会有老年乐园。当社交、被认可、被需要的各种需求仍然旺盛,网络出现,一击即中。
要承认科技公司的“算法”有着强大的力量——新闻推送都是你感兴趣和愿意相信的,网购首页都是你喜欢的,“老专家”说的养生秘诀一个比一个简单便宜又有道理……而以上种种,只要一台有电有网的智能手机就能享受到,放眼望去,比这经济实惠的娱乐方式其实不多。
想帮父母戒除“网瘾”,“为你好”不是理由
如果只是消磨退休时间的娱乐方式,又不花什么钱,“网瘾”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一方面是精神上的负面影响。“中国目前这一代中老年人,不是网络的原住民,他们不具备很好的媒介素养。他们分辨和主动搜索信息的能力不强,一般是被动推送,容易轻信,走不出‘信息茧房’。”汪冰说,“这带来的最大危害是,他们会越来越发现,看到的东西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看了一条说吃什么长寿,就会有很多信息涌来说‘是啊是啊’。他们不清楚信息是如何被制造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带货’,更不清楚背后的那些坑。”
另一方面是对身体的负面影响。中老年人本来有锻炼和其他线下社交的活动,被手机等网络终端绑定后,在沙发上一坐半天,对身体是不利的。
当年轻人发现了“网瘾”对爸妈带来的负面影响、想加以劝阻的时候,第三种负面影响出现了——家庭关系危机。
“我爸坚定地相信自己每天看到的都是全网最火、最前沿的东西,经常跟我言之凿凿地分享,我说是伪科学,他不信,两人发生争执,他就很受挫……”何炎说。
与他类似的经历发生在很多家庭中,汪冰还有一个朋友的妈妈花了不少钱,网购了骆驼奶,“她跟妈妈说这个没什么用,妈妈怪女儿就是舍不得花钱给自己补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