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背后,既是因为新冠抗病毒药物的供给量和可及性还相对有限,也是因为在多地感染者中,出现肺部感染的比例增多,公众对“新冠合并细菌感染”存在担忧。
但是,“对于新冠感染者,非必要使用抗生素和激素,相当于饮鸠止渴。”病毒学家、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生物医学学院教授金冬雁告诉记者。
金冬雁表示,首先,应谨防对“新冠是个自限性疾病”出现理解狭隘化的倾向。这个“自限性”包括了大部分自觉出现较重症状的患者。
“目前,通过CT检查发现双肺影像学表现的多为较小范围的‘磨玻璃阴影’,即程度属于轻度的肺部弥漫性阴影。即使是新冠无症状患者,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绝大部分的轻度的磨玻璃阴影都可以自愈和被人体吸收,并不会对肺部造成永久性伤害。如果肺部阴影在24~72小时内一下增加了50%,那就是‘大白肺’,但这种情况是罕见的。”金冬雁称。
他还提到,即使在抗原检测阴性之后多天出现“大白肺”,也存在多种可能。除继发性细菌感染外,还有可能是机化性肺炎,即对于有过急性感染史的群体,可能继发出现肺部纤维组织增生的情况。故此,甄别是否合并细菌感染,为临床上决定是否使用抗生素的第一步。如果是机化性肺炎则用激素治疗效果较好。
对于农村地区通过注射抗生素来缓解新冠病情的现象,安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内科学(传染病)主任医师张振华告诉记者,在感染和重症高峰期,如果恰好碰到合并细菌感染的病人,是有效的。但一般来说,发生合并细菌感染的比例不超过10%。“对于合并慢阻肺、哮喘等基础病患者,可以酌情考虑使用抗生素。”
从适应症来看,抗生素的主要用于防治细菌感染。比如,左氧氟沙星片说明书中明确,可用于治疗成年人(≥18岁)由细菌的敏感菌类所引起的轻、中、重度感染。
根据新冠第九版诊疗方案,对于抗菌药物治疗,避免盲目或不恰当使用抗菌药物,尤其是联合使用广谱抗菌药物。
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感染内科及肝病中心副主任、疑难感染病中心主任、主任医师彭劼进一步对记者表示,在使用抗生素前,需要在临床上找到证实可能细菌感染的证据。比如,感染进程出现久咳不止、脓涕或脓痰等现象,再经检查发现,合并白细胞明显增多、有细菌感染影像表现,这时候,适用于抗生素治疗。
“除了滥用抗生素,农村地区滥用静脉注射的现象同样需要引起重视。” 彭劼补充称。
根据《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年度报告(2020年)》,按照给药途径统计,2020年药品不良反应/事件报告中,注射给药占比最高,达到56.7%;按照药品类别统计,报告数量排名第一的就是抗微生物药。
“千万别以为非细菌性下呼吸道感染使用抗生素也没有坏处,短期风险和长期隐患都是很严重的。”金冬雁提出警示,从最小的不良反应来看,抗生素会使人出现精神萎靡、肝脏负担加重等现象;滥用抗生素长远还会增加出现耐药性细菌的机会,使自己及家人更容易受到感染,也会导致体内微生态失衡。
2022年年初,柳叶刀(The Lancet)发表迄今为止对抗生素耐药性(AMR)全球影响最全面的一项分析。报告显示,现在有数十万人死于以前可治疗的普通感染(如下呼吸道感染和血液感染),因为导致这些感染的细菌已经对治疗产生了耐药性。
该研究估计,2019年有超过120万人——可能还有数百万人——直接死于抗生素耐药性细菌感染。其中,下呼吸道感染(如肺炎)的耐药性对AMR疾病负担的影响最大,导致直接死亡40多万人,间接死亡150多万人。
至于将地塞米松等糖皮质激素作为免疫治疗,根据第九版诊疗方案,也只能酌情用于“氧合指标进行性恶化、影像学进展迅速、机体炎症反应过度激活状态的重型和危重型患者”。
张振华表示,激素的主要用于抑制炎症反应,适用于出现免疫损伤的新冠危重症患者,但也只是短期对症治疗的一种途径。而激素使用剂量和疗程,也需要结合病人病情进展速度、影像特点、基础疾病等因素综合判断。
“激素只是暂时压制发热,且很多时候,对炎症的抑制并不利于机体对病原体的清除。此外,短暂的退热,可能会对患者病情进展做出错误判断。”张振华补充称。
彭劼也认为,新冠病毒感染后的发烧症状是一把双刃剑。通过发热,可以激活人体免疫系统,抵制病毒复制。对于并非高热不退的患者,直接使用激素压制发热,将不利于人体清除病毒。
金冬雁提出,如果在早期病毒还活跃的情况下,使用地塞米松或其他激素进行抗炎,需要同时使用抗新冠病毒药物才比较安全。“如果不区分新冠感染者病情,一上来就用‘抗生素+激素+普通抗病毒药’,风险性极大,不能因为个别耦合性事件将这种错误做法推而广之。根本上,农村地区出现这种做法还是因为新冠治疗药物可及度太低。这一问题不解决,是无法寻找到替代之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