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又从家里逃了出来,这一次,丈夫威胁要杀了她。与人民网《人民直击》记者不到两小时的交谈里,她不停地说,“怕他找到我”“不要让他找到我”“不能让他找到我”。
在家暴漩涡中,庇护所就像一个避风港,为李念们遮蔽一时的风雨。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也有人以为去了那里,就可以彻底摆脱家暴。
反家暴庇护所会是怎样的地方?
N+1次出逃
来了庇护所之后,李念才知道,家暴是违法的。
2006年,28岁的李念从云南香格里拉嫁到昆明。婚后两年,丈夫开始对她拳脚相向。“在外面不顺心了,回到家哪怕是半夜两三点也要打我,用脚踢、拳头打、手机砸……”有一次,她被丈夫踢倒,掐住脖子按在地上,不到6岁的小儿子在一旁吓得不吭声。
13年来,李念记不清自己逃了多少次。不论是回娘家,去朋友家,还是住宾馆,丈夫总能找到她。“他跟我道歉,我以为他能改。想到两个小孩,我不忍心,又回去。”
在施暴与出逃的循环中,李念不止一次提出离婚,回应她的大都是丈夫的拳头。这次,丈夫威胁,敢离婚就把她杀了。她只能先假装服软,拿回被抢走的手机。凌晨三点多,丈夫睡着后,李念拿了几件衣服,跑去了同住昆明的妹妹家。
“老家太远,小妹也有家人,不方便,而且我老公知道她家在哪,我很怕他找来。”每次向亲友求助,李念都心存顾虑。
“脱离家暴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长期从事反家暴工作的刘萍告诉李念,她已经很勇敢了。2012年以来,明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明心”)负责人刘萍和团队共为300多例涉及家暴的个案提供了服务。
2014年,云南连心社区照顾服务中心反家暴团队独立出来,成立了同为公益组织的明心,以个案服务为核心。紧急庇护是明心为家暴受害人提供的服务之一。有的受害人在外务工,遭受家暴后无处可去;有的像李念一样,害怕被跟踪骚扰,不便向亲友求助,急需一个安全的住处。
明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人民网 黄钰摄
为保证安全,庇护所地址不对外公布。刘萍介绍,庇护所又名“栖息小屋”,目前设在一套两居室里,设施虽然简单,但能满足基本生活需要。“卧室有几张高低床,客厅在有需要时也可以设置床位。”
庇护所最多同时接待过7名受害人,最长的住了250多天。“这位姐妹的腿被丈夫用三轮车轮胎砸成了粉碎性骨折。趁她丈夫不在,我们偷偷把她从医院接来庇护、疗养,协助她办理了离婚。”
李念联系到刘萍是在去年底,当时她已经在妹妹家住了近半月。
刘萍回忆,团队去香格里拉开展反家暴培训时,当地一位村民向她求助,说自己的亲戚也遇到了家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考虑到很多施暴人都会看受害人的手机,贸然联系可能会打破受害人的安全状态,刘萍提供了明心的电话,等对方准备好后主动联系。她还记得,李念找到她时,身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评估后,她决定为李念提供庇护服务,并协助她提起离婚诉讼。
“好几次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不知道去哪,我真的有轻生的念头。”李念宁愿在街上流浪,也不想再让丈夫找到。
1196次庇护
与李念遭遇相似的家暴受害人,褚俊秀和同事12年来接待了1196名。她的工作本上,还留有不少求助记录:有人血流满面,却担心影响孩子前途,不愿报警;有人被跟踪、威胁,需要亲友陪着来;还有人被追到了庇护所门口……
2008年11月,昆明市反家庭暴力妇女庇护所依托昆明市救助管理站挂牌成立。此前,国家《关于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若干意见》和《昆明市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意见》先后下发,明确了民政、公安等有关部门和妇联组织在反家暴工作中的职责。
“当时为推进反家暴工作,市妇联有意牵头成立庇护所。救助站有这么一个场所,也救助过遭受家庭暴力的人员,相对来说比较合适。”昆明市救助管理站党委副书记魏志忠介绍。
昆明反家庭暴力妇女庇护所。人民网 杨乔摄
目前救助站的186张床位中,有8张专属于家暴受害人。一道铁门将三间房与其他救助空间隔开,入口处一块公告牌上写着“爱心港湾”。每个房间约十多平方米,窗户和走廊都装有安全栅栏。设有四张床的那间,可以和小孩同住,另两间除两张床外,还有储物柜和沙发。每张床边都有一个塑料脸盆,盆里是洗漱用品。洗漱和就餐空间则需与其他受助人员共用。
“我印象非常深刻,第一个来的是位带着孩子的女同志,穿着时髦,彬彬有礼。掀开衣服,身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负责庇护所工作的褚俊秀急忙为母女俩准备好生活用品,办理入住。第一次接触到受害人,她还有些吃惊,“夫妻二人都有十分体面的工作,丈夫在人前和她很恩爱,但关起门来就掐她、拧她。”
“原来家暴就在身边。”离褚俊秀最近的一例,就在救助站附近。有一天,一位女性被丈夫打得头破血流来到庇护所。她不愿意报警也不想入住,怕被家人知道,更怕影响孩子。褚俊秀只能联系受害人的朋友送她去医院包扎。
面对境遇千差万别的求助者,庇护所能提供什么?
“遭受家暴来到这里的人,身上带伤,心里也有伤。”褚俊秀发现,他们需要的不仅是一个住的地方和三餐吃食,“我们这里是一个缓冲剂,一个小小港湾,让受到伤害的妇女暂时脱离困境。我们可以倾听她的苦楚,给她一点建议,需要法律支持的转给法律援助中心。”
“褚老师,是不是找到你什么都可以解决?婚可以离掉,财产可以追回来,孩子可以要回来,以后就摆脱困境了?”2010年到2015年,庇护所平均每年有一百多人入住。褚俊秀的办公室常常坐满了人,其中也有男性,很多人对她和庇护所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