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区加装电梯引发战争:30年邻里断交,有老人至死没等到

2021-04-01 14:05:05 作者: 老小区加装电

“不用,我们家还有套电梯房,以后大不了把老爷子接过去住。”儿媳回道。儿子则推脱给别人:“是一层不同意,不是我们。”

张改萍被几句话噎了回去。

最终,五单元因为有三户不同意,成了整栋楼唯一一个没装电梯的单元。“他们现在能动,就不想这个。”张改萍有些无奈。2019年底,其他五个单元的外挂电梯建成运行,张改萍格外羡慕,别人敢买好几斤的东西,一坐电梯就到家了;她不敢,她手里的东西从不超过三斤。

重庆一老旧楼盘处,民众通过长长的楼梯出行。据悉,该小区楼房共有12层,没有电梯。图/CFP

旧时代的单位宿舍楼

张改萍的丈夫生前是单位医务室医生,常和老邻居走动,每年端午,张改萍都会给楼上楼下送粽子,平日里打扫楼道也顺手扫了别的楼层。“大家关系好,这些无所谓”。爱人去世后,去年端午,张改萍又拎着粽子到楼下,门始终没开,丈夫的老同事已经不方便行动,他的儿媳只是隔着铁门的栅栏回了两句,张改萍没再坚持,爬楼梯把粽子原封不动带回家。三十多年的老邻居就此断了来往。

五号楼的第一代居民老的老,死的死,一些年轻人选择搬去更新的电梯房。如今住的许多都是租户,只和中介有来往,连房东都没见过。附近有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附属小学,也环绕着十几家幼儿园,学区房经过几番倒手,均价达到7万多,住进了很多“新北京人”。

或许只能在隔壁六单元老周的不锈钢茶缸子里,续上几过水,才能听到老邻居们久远的称谓:老曹、小马、瘸子李、鲍秃子……老周精瘦,年近七十,苍白的脸上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眼袋也肿起来,但还保有着一个工程师敏锐发亮的眼神,声音也洪亮透彻:“早年这儿就是一大洼地,就这儿就能看见北海白塔。”近三十年前,老周是机械厂里的高级工程师,负责高压泵维修,“靠耳朵一听就知道引擎哪儿不对!”

日子在他年轻时那辆二八杠大梁车里过得慢。每天早上不到七点起来,和同事们一起从宿舍楼出发,到机械厂要45分钟,小区附近的土路两边都是树和沟,一下雨就积水,最严重时漫过了自行车梁。交通与通讯不甚发达,也不存在什么人情冷暖,分房时大家互相体谅,老周一家四口有刚需,和人换了房才住进现在70多平的两居。

老周是公认的耿直敢言。女儿和他同一个厂子,领导觉得“女的干不了脏活儿”,他直接找领导拍桌子:“干不了可以辞退,但不能搞歧视!”厂里女人们之间闲言碎语,老周挺身护着妻子:“这可是我们家宝贝儿!一个月挣好几十块钱呢!”

小区里的同事也承认老周的威望,叫一声“周工”:那时西德和伊拉克工程师来交流学习,翻译是个二把刀,老周把日常交流词汇用中文谐音硬记在日记本上。靠着这股韧劲儿,外国工程师挑出中国机器的问题时,老周直接顶了上去:“修得好扣你钱,修不好扣我的!”机器修好后,老周成了几个厂子抢手的师傅。

但平日在小区里,老周不抽烟不喝酒,饭局聚会也很少参加。老同事来拜访喝茶,老周直来直去:“有事儿说事儿。”最大的事是二十多年前,一家私企要在小区修建收费存车处和公厕,就在五号楼楼下——老周代表居民,几次向电视台写信,亲自跑到有关部门反映,那时楼下已经建起一堵砖墙,五号楼的邻居们跟老周一商量,趁着工人休息,“一、二、三!”一起推倒了它。

2017年开始,五号楼成为旧改小区加装电梯的第一批示范楼。其他单元的老同事们来拜访老周,希望他能再次出面替大家解决分歧。

“都不是以前的老人了,死的死、搬的搬,不一样了。”老周说。

但为了不让大家白来一回,最终他还是根据各单元的情况,“教邻居们说话”:“二门儿他爸爸原来瘸的时候你问他愿不愿意搬六楼去?”“鲍秃子他还党员呢!你问他这是党的政策你有什么不同意的?”

因为邻里、资金原因拖了几年还安不上电梯的小区不在少数。2020年5月20日,北京首次明确,既有多层住宅加装电梯,经专有部分占该单元住宅总建筑面积三分之二以上的业主且占总人数三分之二以上的业主同意(即“双三分之二”),且其他业主不持反对意见,即可实施;面临同样困境的其他一些城市也解除了“一票否决”,甚至在“双三分之二”的基础上,对表决结果进一步放宽。

2020年8月17日,贵州省仁怀市一老旧小区加装的电梯。

五单元如今近一半是租户,他们不关心电梯,那只是房东涨租金的筹码;也没人关心老住户因为电梯产生的龃龉,他们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交际,毕竟关上门才是自己的生活。

5层户主换了新人,仅剩的老住户里,只有四层85岁的丧偶老人张改萍还在与三户反对安装电梯的单位“二代们”对峙:每次回家,张改萍路过一排崭新光亮的电梯,五单元门口空空荡荡,都一阵失落,老伴儿以前是单位医务室的医生,楼上楼下有谁需要打针、量血压总免不了麻烦,都会给他们家几分薄面。但现在,那些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不好说话的邻居”。

“年轻人,不懂人情了。”张改萍感叹。

她很少下楼,或许根本没机会注意到,老楼墙壁漆新,小区门口保安换了几茬,附近开了新点心店和餐厅。只有楼里那个鳏夫老周,还带着旧时代的集体印记,惦记着总失灵的单元门,习惯顺手帮邻居扔掉“招人讨厌”的小广告。

张改萍至今还不知道,据相关工作人员解释,老小区门前场地局促,其他单元安装电梯后大型机器更进不去,五单元已经永久失去了补装电梯的机会。

她只能一个人,守着最后那点记忆和幻想,在晚年里慢慢、慢慢消磨。

(文中何玉香、张改萍为化名)

提到五单元一层时,他有些犯难,“那家人(的父亲)年轻时就混不吝,栽一棵树对着他们家也不行。”最后他又嘱咐邻居:“不同意你就问他,愿不愿行善?这是件善事,你愿意签字就是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