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忠谈展览“郊外”及档案研究 | ARTFORUM采访

2021-04-20 14:51:56 作者: 李继忠谈展览

采访

李继忠谈展览“郊外”及档案研究

李继忠在黄边站的驻留总结展“郊外”现场出现了狭道、砖瓦、碎石及海洋的意象,此次展览是他“通向深海的狭道”系列的进一步延伸,处理的是日本在华细菌战以及由此造成的离散问题,其中尤其以曾经作为日军人体实验基地之一的广州南石头村难民营为叙事基点。此次李继忠以一个具体的行走路线串联起他的装置、行为和录像,赋予了所谓的“狭道”情感上的重量。除了我们熟悉的社会介入及田野调查式产出之外,李继忠还以行为艺术的方式重演了当年南石头难民营难民挖掘自己坟墓的悲剧性场面(《挖掘工》, 2019)。录像每章的叙事都像是一个有序的维度碎片,补完他个人叙事中隐秘而复杂的细菌战研究逻辑。

李继忠,“郊外”,2021,展览现场. 《第三章:演歌歌者》,2019,单频录像,彩色,双声道,1分45秒.

在我的观察中,黄边站跟艺术家合作的方法很多,每次都会根据艺术家的性格、创作风格和生活节奏而调整,相对来说自由度很高。其实之前我的提案是另一个项目,但是因为疫情的关系,被某种迫切性追回到“南石头”这个项目。黄边站能够提供的帮助则是从非官方的角度切入历史叙述。我一直都从事档案研究、介入档案文件系统,以及研究历史叙述透过怎样的方法呈现和输出。但在内地,通过官方途径介入档案有难度,那一套工作方法就失效了。所以档案不再只是关于内容,还是方法和沟通。

在田野方面,黄边站协助联络了两位本地学者谭元亨与沙东迅,以及南石头村的居民吴建华先生,之后又衍生出了数次的对话、行走、访问、户外放映活动。工作过程中我一直在反思“磨合”这件事。自从去年开始,我选择了以“迁移”作为工作的方向和生活的方式,可能每一个月左右迁移一次。我以往训练自己在高工作强度、集中度和速度中生存下来,但那不可以拿来要求所有人。合作的过程对我来说是一种学习,对于承诺和互相尊重的看重使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平衡”,不为难别人、也不委屈自己至关重要。

“南石头村行走及露天放映”现场.

根据我自己的资料研究以及这次收集的南石头难民营及8604部队的资料,我觉得伪满洲的731部队跟广州8604部队最大的分别是,前者受害者、涉事的民众与地理环境相对集中,后者则呈现一种离散状态,因为牵涉的难民本身是在1938年由广东逃去香港,再于1942年在由香港逃回广东。所以曾经经历过事件的难民基本上都到散落在各地。另外一方面就是各地政府处理战争遗迹的态度。北方就有一种让遗迹慢慢自我崩坏的做法,而广州始终是一线城市,开发建设快很多(相比起哈尔滨)。所以在满洲地带中处理历史叙述的做法就不太适用于在广州。我还没有太多时间花研究731部队,但在广州研究8604部队,在语言方面就有极大的便利,因为始终我可以以广东话沟通,也联络上不少对于这件事件感兴趣的朋友和学者们,那种交流就非常直接有效。工作过程里我也很注意如何用我自己香港人的身份去跟参与这个历史叙述的人交流。

我有太多调研时的亲身体验,所以很轻易地把自己与历史互相指涉,那不一定是以“我”来代表“历史”。但历史是人文学科其中之一,以人为本,如果没有人的元素,即人怎样理解、经历、讨论它,历史就失去了光环。个人经历跟历史总有相交的一点,对我来说,那个点会以一种蜘蛛网的状态向外扩大,并不是线性的。我们不一定可以时刻觉察到历史的存在,历史也不一定能直接影响我们生活,但我喜欢它对于我怎样审视当下、群体与生活起到的启迪作用。艺术可以为我们理解历史提供一个切入点,但前期的创作只是开始,之后怎样透过作品在公共场域中呈现、怎样跟大众一起完成公众论述才是核心。我大概无法一人、或是只依赖作品完成社会性的论述。

李继忠,《第四章:挖掘工》,2019,单频录像,黑白,双声道,10分30秒.

技术层面上,无论我的研究还是我的录像作品,都以我的档案库作为根基,比如我偏好通过剪接我收集的影像素材来完成作品,当然也会因为某一个原因去拍摄新的素材,但不会占太大比重。从事档案研究对我的创作、自我管理、生活节奏都是一种训练,而我的创作也慢慢开始以创造档案库作为目标。这个档案库除了是素材的库存外,我也在思考“创造档案库”这个行为本身如何跟“公共性”贴得更紧,换句话说,我未来创造的档案库必然要有公众参与的部分,就好像Stepbackforward.art(沈军和李继忠共同发起的一个在线档案库)一样。

关于作品中情感的问题,我在作品中有谈到某一些精神状态之下对彻底的黑暗的喜欢,譬如,在月光的映照下,走进黑暗的森林里,身体慢慢作出了反应,那一刻有一种平静而安全的感觉。但有时黑暗就没有那么美妙了。有一次是在一个核弹爆炸时受波及的小学的地下防空洞中,当时有一些学生老师走避不及,就那样被热力和震波杀死,防空洞内充斥了绝望、悲痛、痛苦,那种情境和感觉被封存了70年。当我置身那个空间时,我感觉到了一种直接穿透身体的“pain attack”——突如其来的痛楚的袭击。处理这种情感我选择不从中走出来,好好地拥抱和感受就好了,也不用太多解释。因为有时情感不是由我去寻找,而是我“被”找到。我从来都不选择逃避或消化。

采访/郭锦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