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杜 虎
近期,网约车、外卖这类新型平台正在获得另一类关注。北京人社局副处长王林体验送外卖之后,与美团进行了磋商。网约车司机反映某平台抽成25%,甚至高达50%。5月7日,搜狐号“极昼工作室”讲述了一位为做研究,送半年外卖的北大博士后陈龙的故事。北大博士后陈龙以外卖为题的博士论文,研究一个核心问题:资本如何控制劳动者,而劳动者又是如何反抗的。
陈龙博士为了完成论文,加入了中关村的一家外卖骑手团队,花了5个月时间进行田野调查。在今年出版的该博士论文中,陈龙有一个总结性的论断:外派平台在压缩配送时间上永不满足,它们总在不断试探人的极限。平台的数据算法系统,既建构了复杂的劳动秩序,同时形成对劳动者永不枯竭的压迫式索取。
综合起来看,无论是王林处长还是陈龙博士,他们对外卖平台的体验式调研,虽然都根据不同目的对平台巨无霸进行了测试,但最终都会在政策导向、政策设计上汇集到一起。而网约车司机对平台高额提成的谴责,更为推动新政策出台预备了道德资源和社会动力,政府对平台的介入与规范已经可以预见。
之前的新闻报道说明,王林副处长的体验式调研,只跑了一天,送了5单挣了41块钱。即使只有1天,但系统对外卖员的压迫已让王林铭记在心。而陈龙博士的体验时间更长,系统在对他进行压力测试时,他对算法驱动下平台主导的劳动者处境,有个更深刻的体会,那就是系统对人的逼迫永不满足。
北京人社局副处长王林体验送外卖
平台对外卖员、外卖店的一切在线举动都作了监控,这些记录全程和细节的数据都被系统录入,而后算法用计时的方式设计出复杂细致、且随时变更的规则。这些规则驱动外卖员和商家,以秒为单位判断他们是否在规定时间做到规定程度,同时对他们加以优劣的评判,反过来敦促劳动者配合算法系统。
外卖员困在系统中,这是一个整体的处境描写。实际上,不只是困住外卖员,而是算法有了自己的“大脑”,成为平台之神,驱使外卖员和商家为其所用。外卖员的眼睛、步伐、行进、速度等,代替算法系统在人世间开疆拓土。劳动者只要不离开系统,就成为系统的“士兵”,用血汗为平台添砖加瓦。
陈龙博士对平台的研究、对系统的认知,是理论化的研究,所以有助于从本质上揭露算法的真相。这个真相就是,对于外卖员、网约车司机这类新蓝领工人来说,算法系统营造了一种完全不同于生产线的榨取方式。随之而来的是,平台资本方设计了一套新的制度,施加在劳动者身上。
陈龙博士还发现,外卖员对算法系统、对平台的反抗确实存在,但相当脆弱,反而会被系统敏锐地捕捉利用。比如外卖员发现了一条捷径,可以躲过算法的时间限制,一开始可以获得难得的几分钟的喘息之机。但当更多外卖员使用这个捷径时,系统会捕捉到,进而压缩时间,无情剥夺劳动者喘口气的机会。
换句话说,外卖员、网约车为自己打工是次要,更主要是帮助算法搜集数据,用肉身替系统测试漏洞,在一种预先被隔离的劳动关系下为平台制造巨额利润。一旦算法以冷酷无情的代码运行,系统丧失人性,平台就成为劳动者的“粉碎机”。这是资本方不知节制地压榨劳动者形成的新的失衡的生产关系。
这是一种特别不公平的分配方式,骑手在系统推荐路径之外,通过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发现了更节约时间的路径,这种路径创新的成果——几分钟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骑手创造出来的“剩余价值”。但是当系统发现了骑手的路径之后,迅速接管了这条捷径,将原本属于骑手的“剩余价值”据为己有,按照新的路径设定标准。在新标准之下,骑手又需要寻找新的捷径,在这种寻找捷径、接管捷径、再次寻找的无线循环之中,骑手的“剩余价值”被一点点攫取,时间被一点点压缩,从而达至人性的极限。
等单间隙,一名外卖员在休息。
网约车和外卖平台擅长粉饰技术进步的一面,但只要平台的贪婪进取不收敛、不收手,平台的道德血液含量就会低于资本方的脚面,甚至系统踩着劳动者的尊严攫取源源不断的利润。王林副处长、陈龙博士这些政策制定者与执行者的出现,传达了一个强烈信号:平台用算法黑箱攫取超额利益的真相已经被识破,如果平台不能主动制止算法系统对劳动者无休止的压制,政府将应劳动者诉求干预平台,资本平台将求锤得锤。
像陈龙博士这样的研究者作出了一个贡献,那就是抹去平台资本的伪装,将算法无德、反人性的本质揭示给人看。这是一个为技术资本去魅的必要过程,虽然不能说平台资本方缺少道德的血液,但资本方无所禁忌、无视劳动者权益的商业模式应该要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