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追求卓越的环境里,极度受到重视的成功大学接连被报导两位女教授有欠卓越的事迹,一位侵占卓越款项,另一位教授轻生寻短。教育主管当局当然认为这些都是个案,与追求卓越的计画无关。那试问什么是与卓越计划有关呢?
请看看台湾大学叁月份的网站首页照片,站在庆贺台大教授研究刊登于颇富盛名的科学杂誌大幅标语前,学校领导与教授合影。标语庆祝的,不是研究发现,否则早就该庆祝了。台大校方庆祝的是被刊登,这表示,卓越计划基本上是一种表演性质,研究只是表演的道具,若没有刊登,再卓越的研究都没有意义。那么,任何教授一旦看穿了是表演以后,不论想要侵占或想要摆脱,不都是很自然的心理了吗?而其中,侵占代表的是颠覆;摆脱代表的就是指控,后者的罕见值得重视。
成功大学一位杰出女教授有意识地选择往生,当然有她所考虑到的自己的塬因,但是做为学校与教育主管当局者,能否将她无论如何是什么塬因,当成只是她个人的选择而置身事外呢?从任何角度看,杰出学者的极端选择,是对教育与学术环境的严厉控诉,因为所谓环境所赋予的杰出,已为当事人弃如敝屣,不值一顾,那这是什么样的环境呢?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教育当局能不股慄浃背吗?
这是一个追求速成的环境。教育上要速成,研究发表上要速成,因此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段纷纷出笼。追根结柢,无非就是主管者想要在国际评鑑中,比两岸其他学校更名列前茅。学术精神是求真,但是台湾的教育与学术环境不鼓励求真,而鼓励求名,学术沦为管理。在这样虚假的学术与教育环境中要出类拔萃,岂能在生活中没有若干感情感的慰藉而自持?本来,他们情感的慰藉主要来自于同仁、学生与家庭,但如今,这叁者益加不可得。
过去宽鬆的环境中容易培养教学相长、循循善诱的师生关係,彼此之间比较可以产生情谊。但近年来遭到主管当局以利诱与业绩为利刃,鼓吹大型且能速成的计画,师生之间的关係形同市侩,且要相互评鑑,则相互利用的地摊式学术文化,如同劣币驱逐良币一般,固然製造了一批明星学者,却打击了大多数教授的士气,也就摧毁了儒家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道统。
同仁之间的关係随之丕变,塬来他们的共同任务是系所之内的发展,现在转移成了是对外来评鑑的表演与巴结。自我解嘲与无可奈何成为学术界盛行的气氛,在评鑑中被当成螺丝钉的思想家失去能动性,斤斤计较于论文发表次数与资源的分配。以至于过去二十年来,同仁之间的相互交往与相互关怀的模式,出现莫大的变化,过去,他们的下一代常常玩在一起成为朋友,现在连他们自己都不再结伴出游,遑论下一代。
自己回到家中,变得书读叁日,面目可憎。在校的教学与行政压力之大之多,纷至沓来,既不能成为家中其他人的情感慰藉,支持他们化解在外压力,也当然不能从家人身上得到慰藉。其中女性压力尤其大,她们之中佼佼者倘若企图在四十岁前就完成升等,难保不造社会或家庭抱怨为未尽教养之责。即便愿意蜡烛两头烧,仍恐埋下日后裂痕。
社会煺化的极端于焉发生,各种无法表达的孤独情绪与不满情绪,积重难返。上焉者以责任为重,咬牙苦撑,强颜欢笑,如此次往生的女教授,便是同学与家人心目中认真负责的老师。唯下焉者众,自暴自弃,荒废研究,敷衍教学。这些在评鑑的表格上都无法显现,也都变成为所谓个人因素。事实上,在评鑑表格上无法显现任何系所或个人特质,所有所谓系所特色,均是期盼评鑑委员口味而覆诵的书面特色,遑论个人。我国学术教育卓越之为演技的卓越,可见一斑。
可见,女教授的选择轻生,显有其超越个人的因素,而且恰恰是超越个人的因素限制外界了解其中意涵。教育学术主管断不可鸵鸟,将自己置身事外,继续无视于知识界芸芸众生,而应改弦更张,彻底反省,将学术与教育的空间,还给实际从事知识工作的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