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注重编译相长。他所主编的《黑格尔辞典》,集中了当时国内黑格尔哲学、德国古典哲学和西方哲学研究方面的很多著名专家,如苗力田、梁志学、杨祖陶、陈启伟、陈京璇、钟宇人、杨寿堪、侯鸿勋、朱德生、陈村富、舒炜光、蒋永福等,代表了20世纪80年代我国黑格尔研究的最高水平。2006年,受人民出版社之邀,他以85岁高龄出任20卷本中文版《黑格尔著作集》的主编。自2015年开始,这套被列为“十二五”国家重点图书项目的著作集已经陆续面世,引起学术界的高度关注。在黑格尔文献的翻译方面,他主持的另一个大型项目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黑格尔主义论著选辑》(上下卷)。这套《新黑格尔主义论著选辑》(上下卷)是受国家教育委员会委托编译的,被列入1985—1990年哲学类专业教材编选计划,现在仍然是人们理解黑格尔哲学、黑格尔主义和新黑格尔主义的重要参考文献。
四是国际影响巨大。他的黑格尔哲学研究成果在国际上产生了广泛影响。第14届德国哲学大会主席马尔夸特教授称他为“中国著名的黑格尔专家”。第15届德国哲学大会常务理事兼东方组负责人格洛伊教授在德国权威刊物《哲学研究杂志》撰文称:张世英教授“在西方广为人知。在中国,他是享有盛名的哲学家”。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彼得·巴腾教授在《东西方哲学》杂志撰文称:“中国人对辩证逻辑的探讨清楚地表明,就方法而言,我们起码必须认真学习张世英对黑格尔的解读,让他带领我们领会(他所理解的)黑格尔。做出这些努力之前,我们几乎没有权利评判中国人对(西方)哲学的研究所达到的水平。”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后,张世英的学术研究发生了一次“转向”,即从研究康德、黑格尔等德国古典哲学转向现当代西方哲学和中西哲学的比较研究。但“转向”之后,他并没有放弃黑格尔哲学研究,而是在一个更大的视野内为黑格尔哲学研究赋予新的活力,提出了一系列独到见解。例如,他认为,黑格尔哲学是一种高度抽象的“思辨哲学”,但透过这层“思辨的外衣”,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它的“现实关怀”。黑格尔哲学中所包含的重视具体性和现实性的内容,蕴含和预示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倾覆和现当代哲学的某些重要思想。又如,他强调,黑格尔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就是“辩证的否定性”。“辩证的否定”不是简单地抛弃旧事物,而是“扬弃”即克服与保留的统一。这种“否定性”是创新的源泉和动力,是自我前进的灵魂,等等。他的一系列观点和见解,不但拓展了人们理解和研究黑格尔哲学以至中西哲学比较的视野和思路,而且融汇了自己的哲学思想,为他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奠定了思想前提和基础。
张世英在黑格尔哲学研究中秉持的治学态度和治学方法,也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由于受过分析哲学和逻辑学大师金岳霖的亲传,他对黑格尔的解读总是逻辑严谨、条理清楚、语言流畅。由于研究深入透彻,且具有深厚的文字功底和传统文化素养,他每每能够让黑格尔“说中国话”,从而易于被中国人所接受和理解。最难能可贵的一点,是他肯下“死功夫”。例如,在《黑格尔〈小逻辑〉绎注》一书中,他除了逐节逐段作了通俗的讲解外,还特别在“注释”部分下了苦功:一是用黑格尔注释黑格尔,即就同一问题、同一术语,不仅把散见在《小逻辑》各节中的相关论述集结起来,而且把黑格尔其他著作中的相关材料也搜集在一起,使读者可以从注释中得到相互参照、相互发明的便利。为了注释黑格尔的某个论点、某个术语,他常常翻遍《黑格尔全集》。二是借用西方一些研究黑格尔的学者的讲解和注释来注释黑格尔,这实际上是采用了中国传统的“集注”的办法。这种“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治学精神,堪为我们今天治学为人的烛照与典范。
3.万有相通:当代中国最具原创性的哲学体系之一
经过几十年求索和耕耘,张世英在会通中西方哲学和文化的基础上,形成了具有鲜明个性的哲学体系:“新的万物一体”的哲学——“万有相通”的哲学。张世英的哲学思想体系内容涵盖本体论和认识论,还包括美学、伦理学、历史哲学等。
以“万有相通”“整体观物”为核心命题的本体论和认识论思想。张世英主张的哲学是“境界之学”,探讨的是人对世界或天地万物的态度问题或关系问题。他认为,人与天地万物之间不仅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对象性关系,也不仅是认识与被认识的主客体关系,而是彼此相融相通,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张世英所建构的原创性哲学体系,以进入“万有相通”“万物一体”的高远精神境界为目标。“万有相通”的境界,就是要克服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人,在场与不在场,过去、现在与未来等诸多二元对立,从宇宙整体、从宇宙间无穷的关联网络中体味“天人合一”“万物一体”。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一个根本问题。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万物一体”或“天人合一”是人类文明早期共同的宇宙观或世界观。中国哲学是如此,印度哲学是如此,西方哲学也是如此。近代以降,主客二分成为西方哲学的主流,其积极的成果是科学兴盛、人的主体性得到高扬。但这种哲学观的弊端也显而易见:工具理性的盛行和主体性的过度膨胀造成了人与自然乃至人与人的紧张关系。德国现代哲学家海德格尔等人对“主客二分”提出了诸多批评,强调人“源始在世结构”的重要性。张世英“万有相通”的哲学受到了海德格尔的深刻影响,但它是立足中国大地的民族的、现代的哲学体系。这个体系既继承了中国古代哲学中“万物一体”或“天人合一”的思想传统,又融合了近代西方哲学中“主客二分”的积极成果。在他看来,当下的中国哲学不能简单地与西方的后现代哲学对接,它们既处于不同的空间,更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对于当下的中国来说,当务之急是补上“主体性”这一课。张世英“万有相通”的哲学是继冯友兰整合儒道“万物一体”观的努力之后,进一步弘扬和发展中国古代“万物一体”思想的有益尝试。
以“美在自由”“意在象外”为核心命题的美学思想。张世英的美学思想从审美意识分析入手。他认为,学者们一般都把审美意识放在主客关系中来讨论:有的主张审美意识主要源于主体,有的主张审美意识主要源于客体,有的主张审美意识是主客的统一。不管这三种观点中的哪一种,都逃不出主客关系的模式。但审美意识具有直觉性、创造性、不计较利害和愉悦性等特点,这意味着对审美意识的把握要超越“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模式。以“主客二分”的态度来处理人对世界或天地万物的关系,旨在超越人的感性认识所把握的个别的、变化着的、有差异的现实事物,进而通过理性认识把握事物普遍的、不变的、同一的本质和抽象概念。这种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的超越是通过思维在时间中实现的,是有限的,他称之为“纵向超越”。这种超越反映到美学原理上,以西方美学史上长期占主导地位的典型说为主要代表。而他主张以“万有相通”或“后主客关系的天人合一”的态度来处理人对世界或天地万物的关系,不追求从现实事物超越到抽象、永恒的本质和概念,而旨在通过想象,从当前“在场”的、有限的现实事物超越到其背后的未出场或“不在场”的、无限的现实事物。这种超越,他称之为“横向超越”。所谓横向,就是指从现实事物到现实事物的意思。这种超越反映到美学原理上,以海德格尔的显隐说及中国古典诗论的“隐秀”说为主要代表。通过“横向超越”,对当前显现的事物(“象”)背后隐蔽的事物(“意”)进行无穷玩味,使人们处于与世界融合为一的自然而然的境界,张世英称之为“审美的境界”。美有优美与崇高之分,崇高美高于优美,是审美境界的极致。所谓崇高美,就是对“美的神圣性”的深刻体认、对万物相通之“一体”的崇敬感。这也是他“万有相通”的哲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