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霜露既降,感时念亲

2022-10-23 10:29:25 作者: 霜降:霜露既

  其实何止是蔬菜,柑橘、甘蔗等不少水果都是被霜打过之后更为甜美可口,因为这些果蔬启动了“防冻保护模式”,用糖水冰点低来保护自己。比如青菜——青菜本身含有淀粉,淀粉既不甜也不易溶于水。霜打后,青菜里的淀粉会降解,转化为蔗糖、葡萄糖和果糖等。糖分能增加青菜的抗冻性,使其不易被冻坏。北方人钟爱的大白菜、南方人青睐的小油菜、莴笋、白菜薹等都属此类,经霜打后口感更好,而且容易煮软。王景彝《琳斋诗稿》有句:“紫干经霜脆,黄花带雪娇。”民间亦有“梅兰竹菊经霜脆,不及菜薹雪后娇”的民谚,霜打后的果蔬居然能卓然凌驾于花中四君子之上,却不知吵嚷着“无竹令人俗”的苏轼做何感想呢?

  放下了锄头,农人们方才有了丰富的时间准备各种仪式活动。作为秋天最后的节气,霜降受到了百姓普遍的重视,各地如祛凶、扫墓等习俗林林总总,祈求的则是殊途同归的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幸福安康。

  明清时期,霜降习俗品类丰富且颇有趣味。广东高明一带,霜降前有“送芋鬼”的习俗。村民们会聚集起来,用瓦片垒成一个梵塔,然后点燃堆在塔里面的干柴,柴火烧得越旺越好。直至大火将瓦片烧至通红时,人们推倒梵塔,然后将芋放置在烧透的瓦片下,称为“打芋煲”,待芋被烤熟后,便将瓦片都丢至村外,即称之为“送芋鬼”。明人将重阳与霜降结合,在深秋时节吃“迎霜麻辣兔”、饮菊花酒;清人还有在霜降期间吃迎霜粽的习俗。当然,霜降的氛围也可以很热烈——在京城、苏州等大都市,霜降后斗鹌鹑赌博则广为流行。将鹌鹑藏于彩色袋中,如果天气过于寒冷,还要外加皮套,笼于袖中,聚而斗阵。好斗的鹌鹑显然奇货可居,正如陆启泓《北京岁华记》描绘富家子弟所说的那样:“霜降后,斗鹌鹑,笼于袖中,若捧珍宝。”当然,对于这些市井顽主来说,霜降背后的耕作之苦就显得过于遥远了。

  似乎大自然也了解到了霜降对于寻常百姓的重要,于是通过一封特殊的“函件”提醒人们这一时节的到来,这封“函件”文人们称为霜信,信中的“字句”则是鸿雁南飞的轨迹。元好问《药山道中》诗云:“白雁已衔霜信过,青林闲送雨声来。”毛晋《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的解释写实些,提到北方的白雁“秋深方来,来则降霜。河北谓之霜信”。从劳作需求的角度来年,农人们一定比文人更在意这一暗示,但“碓头没糠”“米谷满仓”之类的俗语,到底是不如霜信一词来得雅致。这其中的不同,也牵引出霜降的另一番风情。

  诗家的歌赋

  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眼中的霜降,当然也是诗性的。

  霜降的前一个节气是寒露,《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二十四节气解》云:“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季节由秋入冬,阳气由收到藏,露也凝结成了霜,这种浪漫的转化,赋予了霜降与生俱来的文学气质。因此,诗人笔下的深秋,露与霜往往结伴而行:曹丕的《燕歌行》有“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左思《杂诗》有“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皆是露霜并用。

  古人眼中,露是液态的霜,霜是固态的露,但露是润泽,霜却有了更复杂的意味。《礼》云:“霜露既降”。郑玄为“霜露既降”一句作注道:“感时念亲也。”这种念亲之感一经点破,遂成为后世文人对霜降的普遍感知,乃至于在无霜的季节也不免联想到霜,并由此联想起万里之外的故乡与亲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李白《静夜思》写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哪怕只是“疑是”,也足以勾起诗人的思乡之情。而在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中,“受降城下月如霜”,依然只是“月如霜”,却不由得不使“一夜征人尽望乡”。元稹亦在“咏廿四气诗”的《霜降九月中》里写道:“秋色悲疏木,鸿鸣忆故乡。”

  游子见霜降而思乡念亲,亦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代中国,“学而优则仕”几乎是唯一正途,而参与科举、求取功名,在农耕社会里造就了数量众多的游子。在唐代,经过县、州两级考试合格的士子应在十月集中到京城应试,离京城较远者就必须在秋季八九月间出发,霜便成了游子诗中最常见的歌咏物之一。

  游子的霜诗,最著名的莫过于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枫桥夜泊》的传唱度无需赘言,然而从霜的视角来看,这首诗却多少有些无理。霜是附着在物体表面所形成的水汽凝华,绝不可能漫天飞舞,恰如王充《论衡》所言:“雨露冻凝者,皆由地发,非从天降。”张继眼中满天的霜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大约只有诗人自己能回答了。

  从空间维度来看,霜降能够跨越千里,勾连起游子与故乡亲人的情感联结;而从时间维度来看,一岁一度的霜降,也令霜成为可以用来计算时间的尺度。如贾岛《渡桑干》:“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向咸阳。”范成大《赠书记归云山》:“一枕清风四十霜,孤生无处话凄凉。”汤显祖《刘君东下第南归》:“漠漠蒹葭映夕阳,同人秋鬓十三霜。”十霜即是十年,只是“年”一旦成了霜,这悠悠岁月就显得格外漫长了。

  行伍的旗纛

  如果说霜降在农人眼中标记着劳作的节奏,在诗人眼中渲染着思乡的情怀,那在军人眼中,这个节气则代表着一年一度专属于行伍的浩大典礼。

  张怀瓘《文字论》中有一名句:“文也者其道焕焉。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五岳四渎,地之文也。”依据这个标准,二十四节气中的“四立两分两至”以太阳运行为参照,当属“天之文”;而霜降与雨水、惊蛰、谷雨、白露、寒露、小雪、大雪八个节气以山川大地为参照,当属“地之文”。而在这八个“地之文”节气中,唯有惊蛰与霜降安排了国家祭祀:旗纛祭祀。

  《明会典》中载:“春祭用惊蛰日,秋祭用霜降日……若出师,则取旗纛以祭;班师则仍置于庙。”所谓旗纛祭祀,是一种军中专祭之礼。《礼记·王制》云:“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这里的“祃”即为旗纛祭祀,郑玄在注中解释道:“祃,师祭也,为兵祷。”大约是旗纛祭祀之礼在东汉时期已经式微,因此郑玄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其礼亦亡”。明朝建立后,对历代礼仪多有继扬,旗纛祭祀也由此焕发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