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遇到了两个独特的听众,那是一对母子,他们全程跟听到了末尾。在我准备离去时,那个母亲用很恳切的语气,小声问我能否给她儿子单独讲讲关于古埃及木乃伊制作技术相关的内容,因为她家孩子打小特别痴迷古埃及的文化。我颇为诧异,因为她的儿子看上去不到10岁,于是再三跟这位母亲强调了这些知识可能会带来某种“不适感”,在得到了家长的保证后,我跟这位小听众有了一段颇值得回味的交流。他比我想象中知道得更多,也比我想象中要勇敢得多。在他眼中,金字塔、棺椁、卡诺皮克罐和木乃伊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诅咒和晦气,而是一个古老文明的结晶。也是那一次经历让我意识到,时代真的是在进步的,一代总会强过一代。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文博领域的重视程度不断增强,博物馆的展览类型日趋丰富,内容越发多元,这也对讲解工作者提出了新的工作要求。记得2021年我在首都博物馆讲解了《万年永宝——中国馆藏文物保护成果展》。讲解这一展览最为困难的莫过于对展览中所涉及的技术原理的阐释:或许很多听众拥有一定的文史知识积累,但对于包括但不限于多光谱分析法、质谱法、能谱法、酶联免疫法等等的技术概念,在理解层面具备一定难度。
于是,我通过各种形式,譬如设计幻灯片,自制教具模型,充分结合展厅内的流程展板,力求保证听众对相应技术的基本理解。在讲解实践中,我通过提问的方式引发听众对相应问题的思考,随后根据对具体展品的研究或保护需要,推导出满足需求的技术手段,并加以介绍。基于这一套讲解思路,我讲述了“如何用液相色谱-质谱-紫外光谱联用法分析故宫馆藏套染服饰的染料成分”“如何用多光谱分析法研究敦煌壁画的画面层位结构”,等等,也如我所愿收获了很多听众新奇的目光。无论是让更多人能简单接触到技术的一般原理,抑或是仅仅了解到我国考古文博工作硬核的另一面,对于我的讲解工作而言,都是一种成功。
回顾自己这六年来讲解的历程,更多是一种恰逢其时的缘分吧——我选择了正在发展的博物馆领域,而博物馆也给了我一个舞台,让我得以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博物馆依然会大步向前,而讲解工作也必须不断前进,才能更好地服务人们的需要。希望在不久的未来,博物馆能够从当前的网红打卡场所转变成公民文化生活的有机组成。“让参观博物馆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这句口号,才是博物馆提供文化服务的终极目标。
---------------
有灵魂的小书店就像属于你的温暖书房
张丰
小书店一定有着某种魔力。今年夏天,《时尚先生》杂志前副主编谢丁带领他的团队来成都做一个选题,采访了几家小书店。写完这个专题,谢老师就辞职了,他到重庆开了一家自己的小书店。
在成都,我经常去的一苇书坊就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小书店。疫情发生以来,周边不少店铺的经营都受到了一定影响,而这家书店不但活了下来,还“兼并”了隔壁的按摩店,扩大了营业面积。前不久,它刚刚庆祝了3周岁生日。
和很多行业一样,书店也经历了一段艰难运营的日子。2022年9月份,成都的疫情形势较为严峻,书店也陷入了经营困境。主理人阿俊不得不发了一篇推文,呼吁会员充值支持。很多人伸出援手,有些人卡里明明还有可观的余额,仍然充了值,几天内书店就转危为安了。
这说明,这家书店已经具备了真正深入的价值,它成为很多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过去3年,书店举办了很多活动,不少作家到这里做过分享,很多文化人到成都时,也会到书店里小坐。书店虽小,也成了文化地标,之前的“按摩一条街”,在书店的示范效应下,变成了一个文艺街区。
书店的迷人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店里的书,也不只在于饮品,而是进店的人。和殿堂级大书店方所相比,就能看出区别:走进其中,你会充满敬畏,认真对待“逛书店”这件事;而在一苇书坊,则更像是到了自己家的书房一样。
常见的场景是,人们会在这里和朋友见面。天气好的时候,大家直接从店里把椅子和小桌子搬到室外,点上一壶红茶,在那里闲聊。这期间,会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而且经常是陌生人,也会不断有人离席,去浏览一番墙上的书籍。店员没有常见的那种程式化的“服务意识”,大部分都靠客人自助。
这种氛围,让读者感到自己是书店的主人,而不是那种商业意义上的客人。这可能是会员热衷充值的真正原因:他们是在给“自己的书店”续命。在大城市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间理想的书房,但是你深度参与的小书店,其实就是你的书房:这是一个开放的精神空间,每一个参与者其实都是创建者。
有意思的小书店,都有这样的特质。之前,一个朋友开了一家浮于野诗歌书店,我曾经非常不看好:要知道,诗歌是多么小众的东西啊,现在有几个人会去购买诗集?但是开业不久后,它就成了很多年轻人聚会的地方。在成都这样的大城市,即便是诗歌爱好者,终究还是有一定数量——他们正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书店呢。
无一例外,我认识的几个小书店主理人都非常有性格。他们往往会为自己选书的品位而感到自豪。店里藏书数量有限,就更需要精挑细选。他们不会一般性地去讨好读者,甚至偶尔还会控制不住自己,向一些顾客直率表达自己的意见:你要买的那种书,品位实在不敢恭维。
到了这一步,一个小书店就真正拥有了自己的灵魂。在城市中,一家小书店联结的只能是同一类人。这些人白天可能在写字楼里工作,面目也是相对模糊的,到了晚上或者周末,他们来到书店做回自己,每个人都绽放出独特的光芒。
这样的特质,决定了小书店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克服地理和空间的局限。小书店当然要依托社区,但它不是按照地域划分的社区图书馆,而是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共同体”。小书店对周边社区的作用是引领性的,有时候甚至是批判性的,它促使走进店里的人进行思考并和同伴交流,而不仅仅是单纯地提供服务。
2005年我刚到成都的时候,认识一个特别勤劳的老板。他卖报纸、杂志,去批发市场里找一些书来卖,甚至卖香烟饮料。这位老板服务的主要客群是一栋写字楼里的媒体从业者,他能够清楚记住一些客户的阅读偏好,做得也非常辛苦,但是最终生意还是难以为继。当时,我们只能称他为“老板”,而不能称他为真正的“书店老板”。他的店铺就像一个小卖部,只有商品,没有灵魂,因为他自己并不是读书人,也没有自身鲜明的主张。这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店:以顾客为导向,所有顾客都一视同仁,因此也就失去了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