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盼接过小雪视力的人,能帮孩子看一眼校园

2020-09-16 07:56:03 作者: 她盼接过小雪

“我会不会跟爸爸一样,快要死了。”这个刚过完14岁生日的女孩哭着问母亲。为了准备手术,她剃去了及腰的长发。

魏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安慰女儿“不会的”。“陪着女儿一起”,她把自己的长发也剪了,跟孩子挤着肩膀自拍,开玩笑说“这是我家小儿子”。

去西藏打工的事情搁置了,魏萍带着小雪辗转了几家医院,最终来到岳池县人民医院。时隔一年,魏萍的生活再一次以医院为中心,一天24小时几乎都在女儿的病床前度过,失去收入来源。这个家庭去年背上的外债迅速翻番,累积到20万元。魏萍则迅速消瘦,半年的工夫,从110斤掉到了90斤。

“有没有手工活儿介绍给黑妹我做?”她在朋友圈里求助,“什么活儿都可以,能吃苦不怕累,要求不高,只要能挣生活费就可以,手不算很慢。现在没有办法出去,只能待在家里。”

她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她连续借了3次。魏萍已经不敢想象,钱什么时候能还上了。

医院帮她请来华西医院的专家,为小雪做手术。术后,小雪开始接受放疗。但医生提醒魏萍,小雪的病情很严重,即便做了手术,复发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今年6月底,女儿的放疗结束了,魏萍带着她回到花板乡的家里。女儿看上去正在好转,体重涨了些,身高也长了1厘米,胃口似乎也好了。

仅仅过了不到一周,小雪的颈椎和小腿开始疼痛。7月4日晚上,魏萍帮女儿洗澡,突然间,小雪发作癫痫,之后失去行动能力。

魏萍带着小雪,当晚就回到岳池县人民医院。安置好女儿后,她才发现自己一路赶来,连鞋子也没穿。

第二天,小伟回老家帮母亲和妹妹取生活用品。在坐公交车回县城的路上,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突然晕倒了,被送到了医院急诊科,很快被确诊了尿毒症。那时,他刚接到一所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正在等待疫情过后学校开学。

魏萍蹲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哭了出来。

“后来我在群里求助,没人帮我。”她有点难过地说。

小雪想过把肾脏捐给哥哥,但很快得知,肿瘤患者的器官无法捐献移植给其他患者。最终,他们决定将眼角膜捐给爱迪眼库,将遗体捐给川北医学院。

魏萍想到了自己的肾脏。近一两个月,她奔波在成都市和岳池县两地,接受体检、肾源配型,等待结果。最新的体检结果显示,她的肝脏有“不均匀改变”,疑似有“实质损害”,她推测可能因为自己“太累了”,长时间“休息不好”,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要做肾移植手术,这位母亲担心自己和儿子都太瘦了,“贫血,营养不良”。

小雪去世当晚,魏萍一直坐在她床前,攥着她的手流泪,小声试图跟她说话。小雪当时已经陷入了浅昏迷状态,却也一直在流泪。

医院通知了当地红十字会,以及接受捐赠的两家机构。从南充赶来的爱迪眼科的医生看到,这位母亲正在填写申请表。

由于小雪罹患的是头颈部相关的肿瘤,他们征得魏萍的同意,采取了摘取全眼的方式,以方便后续检测。

捐献女儿遗体的事上了新闻,突然间,魏萍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网络中。电视台和网站的记者也给她打来电话,这有点吓到了她。

“没想到搞这么大,有点内疚,好像我在利用女儿似的。”她抓起手机翻翻微信,里面有各种媒体来联系她的留言,看几眼又放下,反复几次。

最终,她带着些许惶恐的神色感慨:“都有点后悔了。”

她一直惦记着女儿的眼角膜,想知道是不是有人用了。红十字会的人告知过她,捐献遵从双盲原则,受助者的信息不能告诉她,但如果移植成功,对方承诺会通知她。目前,小雪的眼角膜还在检测阶段。

这个姑娘成绩一直很好,梦想是考上浙江大学,将来当心理医生。魏萍抱着一丝期望,她盼着那个接过了小雪视力的人,或许会去浙江,帮小雪看一眼校园。

来源:中国青年报

那阵子她总是哭,大多数时候要躲着两个孩子。她想跟人说说话,但这样的发泄也不得不克制,“谁愿意总听这个呢”。她会躺在医院病房的折叠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压着嗓子哭。哭完就爬起来,继续照顾两个生病的孩子。

“我原本很乐观,爱唱歌爱跳舞。”这个佤族女人坐在儿子的病床前,咬着指甲发呆。一份又一份重担接连砸在她肩上,拍摄网络短视频成为她发泄的一种方式。在镜头下,她压低声音啜泣着。进度条十几秒,从头拖到尾,没有倾诉也没有嚎啕,只有小声的啜泣。她发现隔着屏幕、面对陌生人的自我袒露,对她的情绪缓解是有效的,一条又一条安慰的留言,也让她感觉好些。

“要不然我早就疯了吧?”她低声自问。

魏萍尽量维持着肩上扛着的生活的尊严。她在病区盥洗室的大水池,把衣服搓洗得干干净净,晾在楼道的窗户前。有时她回乡下家里办事、取东西,穿脏了白色的旅游鞋,回到医院一定会重新把鞋子刷成雪白。没法洗澡,她就用毛巾擦洗。她仍然保持化妆的习惯,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病床下面放着一双粉色高跟鞋,是她去年买的,花了50多元,但她几乎没有机会穿。

医院给患者家属提供了陪床用的折叠床,魏萍算了算,这一年多,自己有超过一半的夜晚,睡在这张金属骨架的硬橡胶板子上,睡得腰酸背痛。实在受不住了,她就跟孩子在病床上挤一挤。

其他病床偶尔会空出来,她可以去蹭一宿。但更多时候,无论是肿瘤病区还是肾病区,所有的住院病房都安置得满满当当,甚至得在过道里加床。

魏萍通常陪在情形更糟的女儿身边。孩子们的姑姑赶来,照顾了小伟一个多月。小伟和小雪兄妹俩隔着那座小花园,有一阵子,谁都没法去看谁。小伟每天跟妹妹视频聊天,确认小雪的情况。后来他好一点了,能下地了,就穿过小花园,走到妹妹的病床前,握住她的手。

“吃早点了吗?”早上,魏萍给儿子打电话。

“吃了,你呢?”

“吃了。”

实际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吃。他们的银行卡上已经没有任何积蓄了,当时吃饭的每一分钱都来自身边或网络零星的捐赠。

“我已经没钱吃饭了。”她曾在电话里跟朋友苦笑着说,被病区的护士听到了。

即便是在见惯了生死与苦难的肿瘤病房里,魏萍一家人的遭遇,仍然让医护人员感到心酸,他们在科室的工作群里募捐了5000多元。几天后,肾病区的医护人员也发起了同样的募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