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文学的“森林立场”——《森林沉默》中的自然伦理与文化思考

2020-09-26 06:11:43 作者: 重申文学的“

《森林沉默》最后一章是玃漫游奇境,与前面几章有些游离。深山里的神神鬼鬼,奇异风俗,都是日常性的。漫游奇境近似于科幻片中地球人大战外星生物。不是传奇,不是神话,是寓言,也是预言。后现代行为艺术营造了真实的幻觉世界,在这个异度空间中,生活着现实的人,祈求原谅的,借机复仇的,揭竿而起的,听天由命的,很像潘多拉魔盒中的众生百态。天空中的一切,与大地上的一切,互为镜像。“獲漫游奇境”也可以与“爱丽丝漫游仙境”比对。除了云上漫步那一段,不同之处是玃的旅程充满了恐惧,暴力,惊悚,丑恶和杀戮;而那些民歌,鲜花,炊烟,麦浪,亲人,不愿意堕落的灵魂,超越坟墓的晦暗和沉积,这一天的旅程并不是真实人生的空中历险记。至此,小说形成又一个新的闭环。玃再次栽种下一个白辛树,与小说开头完美呼应。生命,历史,人类,地球,无始无终的时间,浩瀚无垠的空间,一切都是轮回。

理性反思与启蒙立场

在一些地区,戴胜被视为不祥之兆。因它有时出没于人烟稀少的破旧坟头、枯朽棺木之间,所以也被称作“棺材鸟”。小说中,花仙救治了一只眼睛受伤的戴胜,这一处细节颇有反讽意味,花仙被骗,被伤害,是因为她没有看清楚师兄牛冰攰的真面目。花仙来到咕噜山区,和玃在一起,她试图唤醒沉浸在大自然之中自由自在的玃,给他知识,让他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拥有更丰富的人生,这里面的价值取舍,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启蒙立场。花仙并不是独立知识分子,她依然习惯借助权力来对付村长,她的自我拯救路径是逃离城市和知识分子群体,躲进大森林唤醒自己的内心。来到咕噜山区,她除了身体欲望破除一切障碍回归自然之外,并没有获得真正的精神意义上的自我改造。老师飞机失事,花仙喝了安眠药,孩子也死了。陈应松其实没有为自然主义和自由人性留下虚假的希望。导师谭三木的死同样具有象征意义。启蒙者难以对抗外界的所有变化,在邪恶的世俗利益面前,反抗和战斗都显得无力,师兄牛冰攰这样的人倒是游刃有余活得春风得意。同样坚守自我的叔叔在鹰嘴岩上开出土地,种植苞谷,结果暴雨雷电导致山体滑坡,叔叔日夜悲号,杜鹃啼血,却挽回不了脚下正在坍塌的土地。陈应松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种坚守有着实现的可能,注定会被巨大的时代浪潮吞噬,小说在漫山遍野的诗意和想象力的狂欢之外,也就多了理性的悲壮意味。人类社会不断地翻越进化的山脊,也不断跌入自设的深渊。玃的灵魂在树上,叔叔的灵魂在土地里,这两个寓意对照,是陈应松为后人类社会预留的回归方向。

建设天音梁子机场,村长说,咕噜山区人民从此脱贫致富奔小康。神奇瑰丽的大自然,古老陈旧的山村,拥有各种先进设备的医学实验室,云上凝滞不动的飞机,城市也好,乡村也好,在想象的共同体内部,社会提供的血缘、地缘和精神认同是均等的,在想象的共同体外部,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均质化社会。咕噜山区,古老村庄,崭新的飞机场,引擎的轰鸣声,包含着当代技术对生活的改变,对记忆的改变,改变不了的是社会分层和等级身份。小说以超现实主义的表现形式,意识流、幻觉、巫术,提供了一个真实而又虚幻的飞机内部小社会,云上的理想国并不存在。

《森林沉默》不乏陈应松内在情怀的释放,诗意的放飞,也不乏他个人郁结的纾解,但我们仍旧在小说中感受到了尖锐的问题意识。那些沉重的现实忧患,抽象的精神追问,与山林里众多知名不知名的飞扬灵动的花花草草飞禽走兽一样,吸引我们,感染我们。从小说美学角度,这部丛林小说有着非常独特的价值,陈应松提供的丛林生物志,饱含着磅礴诗意,给了我们全新的审美体验和血液澎湃的力量;而从文化反思角度看,这部小说具有更为深远的意义。

关于《森林沉默》的创作初衷和写作过程,陈应松在《后记》里都记述得很清楚,读者和研究者的阅读理解,无非是个人思考和情感的投射。我们应该更信赖作家的自白:“让小说充满使人心旌摇荡的激情和力量。为生活增加勇气,用魔力的语言、魔法的故事、跃动的血性,冲击人们对人类前途和归宿的思考,用文字创造一个鸟语花香、百兽奔跑、苔藓肥厚的世界。”

《光明日报》( 2020年09月26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