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岁的叶庆华,依然经常梦见自己在做班主任时给学生电话家访的场景:因为误拨了一个号,结识了一位山东小伙。后来,小伙子就成了她的丈夫,他叫孟祥斌。
梦醒,电话断了。
2007年11月30日,叶庆华带着三岁的女儿从江西来金华探亲,正在服役的孟祥斌趁难得的团聚,请假带母女出门,打算给女儿买双小红鞋。路过通济桥时,一名轻生女青年从10多米高的桥上跳下,孟祥斌冲向桥边、脱掉身上的衣服,一头扎入河中。女子得救了,他却沉入冰冷的水底,生命永远定格在28岁,三岁的女儿永远失去了父亲。
13年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烈士的妻子是怎么挺过来的。直到几天前,一位志愿者告诉钱报记者,叶庆华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帮抗美援朝烈士寻亲。11年间,她已为数十名抗美援朝烈士找到了家。
21日,金华家中,孟祥斌烈士的妻子叶庆华接受了钱报记者的独家专访。作为烈士家属,她比谁,都懂得“家”的意义,更能理解这些失去音讯的志愿军家属的渴望,“我愿意做提灯者,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如果你见到他的家人
告诉他们,部队还记着他
这个家,房间不大。客厅显眼位置摆着孟祥斌的遗像,还有一尊从北京带回来的孟祥斌雕塑,墙的上方贴着一张毛主席画像。叶庆华边招呼我们落座,边忙着接打电话。放下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跟记者分享一个好消息:东阳籍志愿军烈士李金民的家人找到了!
这是近期她心头最牵挂的一件事。几天前,她从北部战区的官微上看到一条消息——《请求转发!为400多位志愿军烈士“寻亲”》,并附有烈士登记册。这些名单中,还有一些家人一直在思念,在找寻。
叶庆华把441位志愿军烈士的登记册信息逐一对照,发现了其中一名东阳籍烈士李介民——1950年10月23日,他牺牲于黄海道长丰郡江上面紫霞里问安洞,父亲叫李银宝。
她在朋友圈发出这条消息后,在东阳当地一位老兵志愿者的联系下,很快找到了李介民烈士的家人,“李介民本名叫李金民,父母早已经不在了。兄弟姐妹中,只有一个90多岁的弟弟还健在。得知哥哥的消息,老人激动得直落泪。”
叶庆华从手机里翻出一句留言,是李金民烈士生前所在部队发来的:“如果你能见到他的家人,告诉他,李介(金)民烈士生前所在部队记得他。”
这句话,让叶庆华热泪盈眶,“再苦再累,值。”
每次寻访
都是一次洗礼
第一次帮烈士寻亲,叶庆华记得那是2009年,“为了找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一名烈士家属李金花,就是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梁三喜原型王发坤的遗孀。”
自那以后,叶庆华感觉找到了人生方向。此后11年间,她先后为100多位烈士(其中包含26位抗美援朝烈士)找到了回“家”的路,“每一次寻访,对我来说,就是一次洗礼。每一个烈士的背后,是一个家庭数十年的期盼。”
叶庆华找到东阳籍烈士王文兰的侄女时,侄女激动地说:“终于找到叔叔了,奶奶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
她告诉叶庆华,奶奶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但一直记着儿子的名字怎么写。
一有时间,她就从村里走到县城,再从东阳走到金华,把所有的烈士陵园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儿子的墓。后来,周边很多人都盖房子了,奶奶坚决不同意,说儿子在这出生,把房子变了,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奶奶临终之前,望向家门口,一直没有闭眼……
忆起这段故事,叶庆华数度哽咽。
还有一位金华籍烈士方汝元遗腹子的故事,也让叶庆华感动落泪:作战前,方汝元年轻的妻子就有孩子了。可没能看到孩子出生,方汝元就牺牲了。孩子五岁时,受不了继父的虐待,跑回老家,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当时,村支书就说:“这是烈士的孩子,每人留一口,也要给他吃饱。”
吃着百家饭,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镇政府找到他的一位远房亲戚,给他找了个家。成年后,孩子成了一名教师,攒了工资买下谷子一个个还给了当年救济过他的乡亲们。
曾经,叶庆华为湖南一位抗美援朝烈士找到家人时,烈士的堂妹在电话那头也是喜极而泣,“哥哥终于回家了!”
“回‘家’,简单的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等了70年、盼了70年。”叶庆华说,“还有人在等着他们的亲人回来。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要与时间赛跑,毕竟很多烈士的直系亲属都年事已高,不能让他们留下太多遗憾。”
带着孟祥斌精神
用余生与卿一起许国
这些年,有人不理解叶庆华为什么要这样做。叶庆华说:“我理解他们的不理解。
就像去年,为云南一位志愿军烈士曹启功筹建烈士纪念馆,人家问我‘你是他的亲人吗’,我说‘不是’;‘你跟他认识吗’,我说‘不认识’,但为这个馆我花了10多万元,差不多是一年的工资。身边一些志愿者也纷纷加入,捐钱捐物,后来我们又无偿把纪念馆捐献给了当地政府。我觉得值得为烈士去做件事。”
叶庆华的老家是江西革命老区,包括孟祥斌烈士在内,她家出了7位烈士,“我爸爸就没有见过我的爷爷,爷爷在抗战期间牺牲了。爷爷让战友带回口信:共产党员说话就像石板刻字一样,说一不二,坚定不移,我绝不会背叛我的党。”
此后,再也没有消息。爷爷这句话,一直作为家训,陪伴着叶庆华。好多次梦里,叶庆华会梦到与丈夫孟祥斌的初识:一通拨错号码的家访电话,连通了两人本不会发生重合的人生。
前段时间,她在日记中写道:卿已许国,吾将用余生与卿一起许国,“我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孩子的妈妈,也是一个女儿,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我唯一活着的目的,包括我要走下去的人生信仰,就是让我活着一天,能在我身上看到孟祥斌的影子。能让孟祥斌的精神,在我身上得到传承。这是最好的方式。”
作为烈士家属的叶庆华,更能理解和懂得这些失去音讯的志愿军家属的渴望,“我愿意做提灯者,照亮他们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