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金理:沪宁双城互动,打开青年与文学的无限可能

2020-10-03 08:50:10 作者: 专访|金理:

澎湃新闻:工作坊已办三届,主题分别是“青年写作和文学的冒犯”、“被观看和展示的城市”、“世界文学和青年写作”。第四届工作坊“非虚构中国和中国非虚构”也将于今年十月举办。虽然每届主题都不同,但是否会有一些话题在不经意间总被大家提及、讨论?

金理:青年写作的先锋性质;文学与城市生活、文化实践的联动;以世界文学作借镜,从出版、阅读、创作、文学生态等角度,对照当下中国的青年写作;非虚构写作的活力与限度——就我个人的看法,隐伏在上述四届工作坊主题背后的、根本性的议题是,在今天如何重新打开我们对于“文学”的理解。

澎湃新闻:在你印象中,哪些话题争议最大?

金理:工作坊的主题与青年有关,参与者基本都是年轻人,我们也倡导“抢话筒”的风格,所以几乎每一届进行的过程中都有商讨甚至争议。

举个我本人印象较深的例子,有位在高校工作的与会者,发言中提到,他经常在课堂上问学生这样一个问题——大家中午在食堂吃饭,会有阿姨给我们打饭,那么当食堂关门,当你们开始上文学课的时候,这个阿姨去哪里了,她住在哪里,一个月收入多少?没有人知道。甚至有的学生觉得特别不耐烦。

这位发言者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的作家只知道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实的他人是怎么生活的,就无法理解什么是‘文学’”。但接下来马上有另一位发言者反驳:“他人”的生活为什么首先会被“食堂阿姨”所代表?这种“代表”里是不是有一种姿态和符号?文学关心的是具体的这个人的生活,而不是符号背后代表的生活。与其去观察食堂阿姨的生活,不如从下面这个问题开始:你知道父母在你离开家之后,他们每天在做一些什么。“作为文学是从自己做起,从身边人观察做起”。——这场交锋其实也意味着今天的语境中对于“文学”的争夺。文学的根本到底与什么相关——对重大问题的关注,抑或推己及人的、诚恳的心?文学的伦理到底如何展开。

首届工作坊于2017年在复旦大学举行

澎湃新闻:工作坊在上海和南京轮流举办,首届就提到这两个城市在近三四十年的中国当代文学空间的“一体化”,两个城市的刊物、批评家和作家有着彼此嵌入和支援的共生关系。但换一个角度说,工作坊如何在保有双城特质的同时又避免“抱团”的倾向?

金理:为什么是上海和南京?简单讲就是因人成事。何平老师的文学理念和实践,一直是我见贤思齐的对象,我们之间有很多契合的地方,所以最初提到双城工作坊设想时,一拍即合。当然也需要周围环境的配合,就我这边来说,得到了复旦中文系和上海市作协的支持。还有,沪宁两地活跃着一大批卓有建树的青年批评家,台上台下彼此之间都有很好的交往。这些都是工作坊成立的基础。

沪宁两地的青年批评家是我们工作坊的主体,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貌,又能集结为共同体。我近年来提倡的“同代人批评”也就是这种立场:所谓的“同在”、“同代”,并非假设同质、合流、无差别,而是预期在众数、多元、异质、个体、对等的基础上展开对话、参与、“不齐而齐”。在开放、商讨、容留的基础上表达共识,比如不断打开对于文学的僵化理解,以集体发言的姿态来更为“响亮”地传递上述共识。

至于“抱团”倾向,我倒觉得吴亮老师的《当代小说与圈子批评家》并未过时。如果真有不同的文学团体发表不同的文学主张,只要是在平等的基础上“争奇斗艳”,其实没什么不好。

2018年第二期工作坊“被观看和展示的城市”在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举行

澎湃新闻:尽管工作坊以上海和南京的文学批评家为主体,但从第一届到第三届,参与者呈现出更丰富的面貌(小说家、诗人、编剧、艺术家、策展人、出版人、翻译家)。我看第四届工作坊的拟邀名单,还有非虚构写作平台“三明治”主理人、《武汉日记2020》制作人、“新史学文库”策划人、知名媒体人等更多元的加入,这些参与者也不局限于上海与南京两地。我们可以从参与者的组成,看出工作坊的举办思路有了哪些变化吗?

金理:我们工作坊的开展方式还是有延续性的:参与主体是沪宁两地的青年批评家,这批人是稳定的成员、“铁打的营盘”;然后按照不同的主题,邀请跨界、跨学科的嘉宾参与,这些嘉宾不限于沪宁两地,如同“流水的兵”。

比如即将召开的第四届主题是非虚构,除了阵容稳定的青年批评家之外,我们会邀请出版人、译者、记者、新媒体策划人、策展人等参加,他们的学科背景可能是新闻、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他们的工作方式可能是文字、图片、影像、田野调查等。工作坊上半场就由这些文学门类之外的与会者,陈述他们关于非虚构的实践与设想;下半场就由青年批评家展开研讨与回应。在我们的设想中,希望这种“跨界性”能进一步增强。

澎湃新闻:我记得在2017年的首届工作坊上,你提过学生们心中“青年文学”的版图已和你心目中的不大一样。刚才你也说到,文学研究者其实需要反身自省:文学的版图是否早就不是传统文学机制所认定的那几块。那么,在经历了三届工作坊后,你的“青年文学”版图有了哪些变化?

金理:变化肯定有的,没有变化的话才让人丧气对吧。

举几方面的例子:首先,不同的文类或者我们以前关注不够的文类,不断加入文学版图中。比如何平老师主持的《花城》“关注”刊发的游记、歌词、非虚构等等。不夸张地说,《花城》这个栏目将会影响到未来的文学史对于我们这个时段的书写,扩展我们对于“文学”的理解,重建文学与现实、与日常阅读的联系。《花城》“关注”去年刊发了五条人的三部作品,当时这个乐队相对于一般观众而言可能还未“出圈”。我想起导师陈思和教授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提到1980、1990年代之交的社会转型与文学创作的关系,特意专设一章讨论崔健,这一章的创意主要来自张新颖老师的《中国当代文化反抗的流变:从北岛到崔健到王朔》,文章写于1993年。这种对于文化现场的敏感与贴身观察,如何转化为经典化与文学史书写,其实非常值得我们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