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远点,离故乡越远就越好

2021-03-22 08:53:57 作者: 跑远点,离故

原创 韩松落 故乡与世界

卡瓦菲斯有首诗,可以概括我对故乡和世界之间关系的理解,这首诗叫《城市》(西川译) :

你说:“我要去另一块土地,我将去另一片大海。

另一座城市,比这更好的城市,将被发现。

我的每一项努力都是对命运的谴责;

而我的心被埋葬了,像一具尸体。

在这座荒原上,我的神思还要坚持多久?

无论我的脸朝向哪里,无论我的视线投向何方,

我在此看到的尽是我生命的黑色废墟。

多年以来,我在此毁灭自己,虚掷自己。”

你会发现没有新的土地,你会发现没有别的大海。

这城市将尾随着你,你游荡的街道

将一仍其旧,你老去,周围将是同样的邻居;

这些房屋也将一仍其旧,你将在其中白发丛生。

你将到达的永远是同一座城市,别指望还有他乡。

没有渡载你的船,没有供你行走的道路,

你既已毁掉你的生活,在这小小的角落,

你便已经毁掉了它,在整个世界。

卡瓦菲斯认识到城市即世界,而他的独处某种意义上也是与世界独处。图摄于开罗。

故乡和世界的关系,故乡的你,和走向大世界的你之间的关系,都在这首诗里了,既美妙又致郁又清晰。故乡的你和世界的你,是相互成就,相互印证的,如果借用一个时髦的概念,那就是“数字孪生”——数字孪生的本质就是在信息世界对物理世界的等价映射。

故乡的你,可以看做是那个物理世界的你,走向大世界的你,可以看做是你在信息世界的映射。

你必然要在某处生长,在某处建设起自己的精神主体,初步完成“我是谁”的信念搭建,才能走向大世界。你的心理状态,你的味觉系统,你的表达,你的表情,你的感情,你选择伴侣的方式,你在华丽衣装下掩盖的一切,就是你。

故乡的你怎样,走向大世界的你就怎样,你怎样看待故乡,就怎样看待世界,你在故乡的生活,就是你在全世界的生活。不管你的自我塑造有没有完成,你所到之处,都将是同一个地方。所以,“没有新的土地,没有别的大海”,“你将到达的永远是同一座城市,别指望还有他乡。”

人必须要有一个原乡,或者现实中的,或者精神上的。只有拥有这样一个原乡,才能可进可退,才能直面大世界,去往任何地方,在任何领域立于不败。

台湾作家萧丽红在她最著名的作品《千江有水千江月》里,也描绘了这样一种情怀,故事里的贞观和大信,在知道大舅的遭遇后,感慨不已。

大信说:“同为男人,大舅种种的心情,我自认都能够了解,除了伦理、亲情和故土之外,我明白还有另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他在历经多少险夷之后,仍然要找着路回来……而你,本身却是这力量其中的一股。”

贞观说:“我自是知道!因为这力量在我血脉里流……这一家一族,整个是一体的,是一个圆,它至坚至韧,什么也分它不开。”

后来,知道大信获得了国外学校的奖学金,即将去国离乡之后,贞观这样劝慰他:

“只要不忘怀,做中国人的特异是什么,则三山、五海,何处不能去。”

是啊,何处不能去,何处不能往,但去往三山五海之前,总要在故乡生长,搭建起自己的精神主体,初步完成“我是谁”的信念搭建。从此,去任何地方,本能上或许有惧怕,但在更高的精神层面上,不怕。有家可回,有枝可依。

我的朋友蔡崇达,就用了《皮囊》这样一整本书,来讲述自己精神的原乡是怎么成形的,自己又是如何投入大世界的。

这本书里,有篇题为《母亲的房子》的文章,其中有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身在北京的他,工作累了的时候,总会用谷歌地图查看家乡,不断放大,直到老家房子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

“还有谁会在乎里面发生的于我来说撕心裂肺的事情。就像生态鱼缸里的珊瑚礁,安放在箱底,为那群斑斓的鱼做安静陪衬,谁也不会在意那渺小但同样尽心动魄的死亡和传承。”

家乡的母亲,家乡的房子和街道,家乡的风土人情,这一切,成就的是一种内心的秩序。这种秩序,是世俗生活的秩序,也是精神的秩序,让人之所以为人,去抵挡混沌不安的世界。

家乡的一切,成就了一种内心的秩序,给人力量去抵挡世间一切。图摄于亚历山大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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