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后,老师找两人谈话,同桌向他道歉,还调整了座位。但齐一仲的症状却没有缓解,他在班级里甚至不敢回头看曾经的同桌,总觉得对方在盯着他看。直至最后无法厌学、出现自我伤害的行为。
两位男生都是重度抑郁,其中齐一仲还伴有精神症状。
非A即B的选择,不是自由选择
所有的诱因都不是根本原因,像对所有青少年抑郁症患者的治疗一样,裴双义复盘了薛俊的亲子关系和成长环境:他的爸爸是一位老师,还做过中学校长,从小对儿子的要求就很严格,尤其关注他的学业。
薛俊从小就被灌输一种理念:学业有成是唯一的出路。
“这个孩子其实共情能力比较差,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比较冷,他内心其实很孤独。”
裴双义说,进入高中后,薛俊每天有一个小时可以玩手机,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和放松的时候,“他也不玩游戏,就是听音乐,浏览网页。”
相对来说,齐一仲的家庭环境似乎要宽松一些,父母经营一个小店铺,并没怎么苛求他的学习,一直是他自我管理。
心理治疗时,齐一仲对他的主管医生曹新毅说:爸妈非常看重我的成绩,所以我一直觉得成绩一定要优秀,不能有闪失。
得到这个反馈时,齐一仲的父母有些诧异,他们觉得平时并没有对儿子提过什么高要求。
“孩子说了一件事:从小到大,我考得好,他们就开心,考不好,他们就会骂我几句。”
曹新毅说,这听起来,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这甚至是多数父母面对孩子学习的一种正常反映,“实际上,潜移默化中,孩子因此自己会形成一种认知上的闭环:我只能成绩好。并自我加压。”
这也是很多父母在孩子确诊抑郁后,觉得不可思议的原因:我们也没给他压力啊,或者,我们其实很尊重他,让他自己选择。
“那些非A即B的所谓自由选择,其实是个伪命题,也许孩子想选C。”裴双义举了一个例子,多数确诊抑郁症的孩子似乎没什么兴趣爱好,“他们有特长,这些是从小父母让他们去学的,但很少是自己真正的爱好。”
一位读初中的女孩喜欢唱越剧,但家长觉得这个没意义;一位高中女孩喜欢跳街舞,妈妈认为这舞有些“不正经”,不支持。
妈妈很注重陪伴,儿子却丧失了一种能力
“现在的家长基本不会粗暴地打骂孩子,有些甚至很关注孩子,注意陪伴,但不恰当地过分关注反而给孩子造成沉重的压力,还有另外一个后果,就是让孩子丧失了自我处理矛盾、冲突的能力,从而抗打击能力减弱。”裴双义说。
读大二的武迪(化名),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做起全职妈妈,她对儿子的照料很细致,陪伴也从未缺失过。从小到大,武迪的朋友、老师、同学,妈妈都会主动去结识,他遇到什么问题,妈妈也会介入、出谋划策。
考上大学后,有一次上课,武迪没有做好笔记,向同班的两位女孩借,对方可能心情不太好,很冲地回他:没做好笔记,你自己想办法。
因为这一句话,武迪崩溃了,他觉得自己被孤立和针对,很委屈,又无法解决,冲到楼顶,嚎啕大哭。
之后,他像齐一仲一样,恐惧、厌学,确诊抑郁症。
“我们在治疗患有抑郁症的孩子的同时,会花大量时间为家长做治疗。”裴双义解释,问题暴露在孩子身上,根源却在家庭里。
前段时间,读初三的婷婷(化名)在历经3个多月的治疗后,刚刚出院复学。
婷婷是在出现抑郁症状两三个月后,被父母带到医院的。在此之前,她上课走神、乏力,失眠,对什么都没兴趣,成绩从全校50名以内滑落到两三百名之外。
婷婷的爸爸在执法部门工作,对女儿喜欢说教。比如,婷婷上学迟到、做作业拖沓,他上来就是一堆大道理:你要好好学习才有更好的未来,才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这些道理其实孩子都懂,学校、家长都是这么说的。学习上的小事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孩子自然反感,她冷暴力回应。爸爸更加生气,踢翻过桌椅,砸过东西。”
裴双义说,女孩的妈妈反对老公的教育方式,夫妻之间时常争吵,女儿又觉得,他们可能随时会离婚……“我们当时针对他们的亲子关系、夫妻关系,也制定了治疗方案,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让爸爸改变和女儿的相处方式,学会倾听,多让女儿说,他少说。”
对家长来说,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改变行为习惯本就是件难事。
“为了女儿,这位爸爸很配合,也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中间也有反复,但最终是有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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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当着女儿面大哭:我也顶不住了
在自己的临床诊断中,裴双义认为患有抑郁症的青少年,80%左右,根源都在家庭。但他从来不当着孩子的面,评论父母的问题,“不能让孩子对父母丧失信心。”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父母的失控,一位爸爸对着女儿嚎啕大哭:爸爸也顶不住了;他也见过,面对父母,孩子们有多不耐烦或者冷漠。
但是,裴双义也常对家长们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有的结果都能追根溯源。
“孩子拒绝和你沟通时,回想下,是不是他曾经想和你沟通,但被无视了。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患者,八成以上是被学校发现异常的。”
这个心理康复区病房里,患者们进进出出:齐一仲出院时还没痊愈,爸妈说让他先休学,去亲戚家帮忙经营店铺,多经历一些;薛俊治疗半年后,复学了,边读书边治疗;婷婷似乎是完全恢复了,她说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