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5天刑满,刺死霸凌者的男孩不再是少年

2021-04-10 07:57:30 作者: 2495天刑

去年9月3日,最高法、最高检和公安部发布了一份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其中提到,对于符合正当防卫成立条件的,应当矫正“谁闹谁有理”“谁死伤谁有理”的错误做法。并且,“双方因琐事发生冲突后,一方又实施不法侵害,对方还击,包括使用工具还击的,一般应当认定为防卫行为。不能因为行为人事先进行防卫准备,就影响防卫意图的认定。”

李荣惠觉得,这好像就是按着陈泗翰的案子写的。这也给了她继续申诉下去的信心,“都已经等了这么久,还怕什么?”今年3月初,林丽鸿向最高院提交了申诉材料,目前仍在等待回复。

2495天刑满,刺死霸凌者的男孩不再是少年

入狱之前,陈泗翰是学校评选的“文明学生”

落差

6年时间,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重回社会,陈泗翰需要慢慢适应。

有时候,陈泗翰还像是活在十多岁的年纪。同33岁的堂哥坐在一块,他会跟小时候那样亲昵地搂住他。和妈妈一起出门,陈泗翰会主动握紧她的手,李荣惠跟他开玩笑,以后有了女朋友,可不能再牵妈妈的手,“女朋友会叫你‘妈宝男’的”。

假释后,家人给陈泗翰新买了台智能机,注册了微信。聊天时,陈泗翰给同学发了个“呵呵”过去,同学纠正他,“不能发‘呵呵’,会有点奇怪”。后来他又被告知,“嗯嗯”也不能发,会显得你很不耐烦。“以前可不用这么有心机地去想一个词”,陈泗翰挠了挠头。

在少管所时,初中同学们陆续寄来的100多封信是他的精神支柱。晚上睡觉时,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他会拿出信件来反反复复地读。这让他知道,他起码没被同学们遗忘。这些书信,现在就摆在他房间的书桌上。

和陈泗翰聊天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平静,从脸上很难看出喜怒。唯独提起没有画上句号的初中生活,陈泗翰就变得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从小,陈泗翰对吃的、玩的没多大兴趣,就喜欢钻研功课。他印象里,化学很简单,只要背熟那些化学方程式就可以了;做物理题最容易粗心,分析物体的受力情况时,重力、浮力、压力、摩擦力……一不小心就会漏掉;他最喜欢的是数学,老师还没教呢,自己就开始提前写作业了。

以前,班里按名次选座位,陈泗翰总和名次排在前几的朋友凑在一块,大家研究数学题时,有时候自己做出来,别人都不会,“特别有成就感”。

他记得清楚,年级排名最差的一次考试,全初三1000多名学生里他排到了300名开外。那次是因为数学题没来得及做完,“那时间根本不够用!”陈泗翰懊悔地拍了拍大腿,说起来,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出狱后,陈泗翰感觉到和同学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互相间的感情还在,只是“共同语言”消失了。初中同学们大多分散在全国各地上大学。没上大学的,已经订了婚。

大多数同学,他都没再联系。微信上的几个铁哥们,也只是过节时借着祝福聊上几句。“最近在干嘛?”“有在学什么?”来回寒暄几轮,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从15岁到22岁,陈泗翰的整个青春期都在少管所里度过,跟同学们相比,他错过了很多东西。

最初的一年多,是少管所最难捱的日子。他还记得,当审判长向他宣布8年刑期的结果时,他一下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我后来想明白了,既然靠自己的能力没法改变现状,那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

于是,他在少管所里尽可能多地学习,希望缩小和朋友间的差距。他从小就喜欢计算机,好奇“大数据”,在少管所里面报了计算机专业的中专。

但少管所里的计算机专业,更像是“台式机的维修与组装”。探视的时候,陈泗翰让家人给他带过C语言的教材,学了段时间,他发现没有实践,光看书还是不行,“你需要去验证写的代码是否正确”。

他成了少管所里的“模范囚犯”:给监狱的报纸投稿,自学写诗、弹吉他,也参加唱歌比赛,加入“音乐班”,学习萨克斯。也因此,他获得了两次减刑。去年5月,代理律师林丽鸿向检察院提交了陈泗翰的假释申请,顺利获得批准。

出来后,他还是明显感受到和同学之间的差距。前几天,一位同学在朋友圈发布了考上研究生的喜讯,陈泗翰把这事告诉母亲。“嗯,我也看到了,还给他点了个赞”,李荣惠回应。

之后,母子俩陷入沉默。

2495天刑满,刺死霸凌者的男孩不再是少年

在少管所期间,同学写来的100多封信是他的精神支柱

“好想爱这个世界啊”

陈泗翰还在少管所里考了法学专业的大专。获得假释后,代理律师林丽鸿让他当了自己的实习助理,做些律所里的工作:写法律文书,编辑律所微博、公众号的内容。

少管所的生活完全由教官安排,和社会脱节。林丽鸿说,一开始,陈泗翰甚至不理解“工作”意味着什么。有时候手头的任务没时间完成,他压根不会想到要跟同事交接工作。等到任务已经过了时限,同事再去催他的时候,他才会给出理由:今天给亲戚辅导功课,又或是帮妈妈洗了碗。一些常识性的认知需要重新建构,例如,一项工作任务必须要有结果和反馈;如果你要请假,就必须遵守单位的制度。

实际上,陈泗翰服刑期间也有自己的“工作”。在少管所里,他是狱友们口口相传的“最文明组长”。

他在新犯区当了两年多的组长,前后管理过四五百个犯人。一开始,教官不信任他,因为组长们大多“以暴力服人”,以陈泗翰内向、温和的性格,恐怕很难压住。

出于组长的职责,每个新犯进来,陈泗翰都需要了解他们涉及的案情。抢劫、故意伤害和强奸,是少管所里犯人最常见的罪行。

陈泗翰尝试着去理解这些少年犯,他们当中有父母离异的、有遭遇家暴的,还有留守儿童。陈泗翰觉得,这些人大多心眼不坏。很多孩子是受到家庭影响,跑出来和社会上的混混们接触,自然而然沾染了不良习气。“他们觉得欺负人有种快感,伤害别人,名号就能响亮起来,谁都不敢惹”。事后想起来,他们大多觉得当时的想法“太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