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本“历史”的前几页写着一句话,“不管困难多大,阻力多大,也要把高等工科特殊教育办起来,培养出我国自己的聋人工科大学生。”说这话的人是时任天津大学机电分校校长、激光专家巴恩旭教授。
1991年5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正式施行,残疾人工作受到社会各界的重视。受此启发,巴恩旭教授提出了创办高等工科特殊教育的大胆设想,让中国聋人也能发挥形象思维好、动手能力强的优势,得到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陈华铭是汪美林迎进校园的第二届学生。时隔20多年,这对师生分别向记者提到对方,声音都激动地抬高了八度。“这是华铭!这也是华铭!你快都拍下来发给他看看。”汪美林嗓门儿大、天津口音纯正,她翻着厚厚的档案簿,找到陈华铭的照片就兴奋地指给记者看。
当年,陈华铭和两名同学从特教部大专毕业后,想转入机械专业的本科班继续就读。他们的想法受到了不少质疑:“特教部的学生,学得再好,能和普通学生一起上课吗?”但汪美林不管这一套,她让学生们写好申请,自己去帮他们跑手续。她没跟学生说过个中的辛苦,但陈华铭知道,“汪老师为我们跑了不少趟、求了不少人”。三个学生成功转入本科学习。怕孩子们跟不上,每当他们有课,特教部都会抽调一位老师陪他们一起听,有不理解的地方,回来再配合手语一点点教。
“汪老师是我的恩师,人一生能碰到一个特别负责、把学生当孩子的老师,那是非常大的荣幸。”陈华铭言及汪美林,满是敬重。
记着学生的一切,忘了自己是“领导”
30年一晃而过,当初的特教部已经发展为拥有4个专业、6个全纳教育专业、3个研究生专业的“聋人小清华”。新一代的“聋工人”对汪美林大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汪美林和聋人工科教育开拓者当年坚持的很多东西,却如无形资产般传了下来。
王晓鸥是“80后”,今年是他在聋人工学院工作的第十个年头。按照学院每年100人左右的招生规模来算,从2011年担任学院专职辅导员到现在,他见证了超过1000名听障生的成长历程。虽然没有用纸笔记录,但他的脑海里,也存着一本厚厚的学生档案。
记者请这位资深辅导员推荐几位学生代表作为采访对象,他开始“调档”——闭上眼睛,短暂思考,然后报出一个名字:“在校生的话,梁一帆吧。普校毕业,2016年从河南考过来,学的是艺术专业产品设计方向。发音是从小练的,讲话很清楚,手语是本科阶段现学的。现在手语、口语交流都没问题,还能做手语翻译。全国第十届残运会闭幕式的时候,她做过舞蹈手语指挥;疫情期间还给武汉的聋人录过防疫的手语视频。她评上了2019年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2020年我们学院有了首批单考单招的硕士研究生,她刚毕业又考回来了。”
“全纳专业的毕业生……我们的全纳专业是2013年开始招生的,因为要和健听生一起在其他学院上专业课,所以招的都是听力、口语好一些的学生。第一届有个学财务管理的学生刚毕业就被渣打银行定向招走了,但我得看看,我把她的QQ号存哪儿了。您要是着急采访的话,可以先联系吴俊玮,现在上大四,专业是工程造价。适应能力很强、成绩也不错,还帮着老师做一些学院的党务工作。”
“她真就像个母亲一样!”田丽超说,基地里的孩子们智力有障碍,却能准确地判断谁是真心待他们好,所以才“没有一个孩子不喜欢王慧的”。田丽超于是放心地把更多工作交给王慧,让她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起居。
最近,王慧新接手了一项任务。他们的洗衣房快要正式营业了,王慧负责教基地里的孩子们跳舞,到开张那天表演给大家看。
“阳光福乐多”有自己的短视频账号,田丽超会把孩子们生活中的小趣事、小才艺传上去。这次的舞蹈,无疑将成为一段“重磅视频”。王慧一点也不敢马虎,像当年聋人工学院舞蹈队的老师那样,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纠正动作。
田丽超说,尽管手头的活儿越来越多,但王慧从没跟她说过,“我是残疾人,你们应该特殊照顾我!”相反,王慧给她发微信表过态,“会干的活儿我都愿意干;不会干的,我愿意学。”教孩子舞蹈,显然是王慧“会干的”,田丽超兴奋地给记者形容,“她跳起来可漂亮啦!”
后来,记者把这个不太符合世俗成功学标准的故事,讲给了聋人工学院几位记得王慧的老师。听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健谈的英语老师李子刚抬起头来,笑着说,干了近二十年的聋人教师,他常告诉学生,盼着他们能够“从聋到龙”,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融入社会、自食其力;也常鼓励他们再走远些,去更大的舞台上试试身手。但他心里,还一直藏着个有些奢侈的愿望,“都说老师是蜡烛,可以照亮孩子的人生。我就盼着我们学院教出来的学生,都能变成小小的光源,照亮他们身边的人,哪怕只有几个也好。让光亮传递下去,才是当老师最大的意义。”
李子刚总鼓励学生们要“从聋到龙”,却不好意思把“成为光”挂在嘴边,因为他知道那太难了,“健听人也很难做到。”但他和同事们却惊喜地发现,这三十年间,有许多从聋人工学院出发的学子,用各自的方式实现或者接近这个目标。
“王慧做到了。”李子刚看着记者,语气郑重、眼光温柔,像汪美林说起陈华铭,“她是我的骄傲。”(记者雷琨、白佳丽、张建新)
【编辑:朱延静】
记者惊异于王晓鸥对学生的了解程度。近几年加入聋人工学院的年轻辅导员们,私底下都管他叫“大神”。因为他手语好,更因为他对学生的用心和关注。王晓鸥每周要上两堂思政课,学生党务等日常工作也由他负责。即便日程表已经排得很满,碰到学生身体不舒服,他还要挤出时间陪孩子们去看医生,“一般的头疼脑热其他辅导员带着去就行,要是比较严重或者病因复杂一些的还得我去,要不万一症状翻译得不准,就出大事了。”
因为听障生群体的身体情况、思想情况、口语和手语水平各有不同,所以聋人工学院在制定教学和帮扶计划时,特别强调“一生一策”。“每个学生的情况,我们都要记清楚。”
王晓鸥唯一记不清的,大概就是自己的职务了。“现在……应该是……学院党总支副书记。”他说在聋人工学院,主要负责讲课的叫老师,做学生工作的叫辅导员,所有人都时刻准备着为听障生服务,“没有什么领导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