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出声就是贵夫人。从《茜茜公主》里的苏菲太后到《大明宫词》里的武则天、新版《红楼梦》里的贾母,一个个威严的女性形象通过她的声音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她就是“皇后”配音专业户曹雷。
在草长莺飞的芳菲五月,在夏衍旧居的草坪上,上海电影译制片厂两代配音演员的代表——曹雷和狄菲菲,日前带来了一场草坪经典朗读会,用好声音回顾了多部译制片经典作品。
曹雷(右)和狄菲菲
曹雷和电影的亲密接触,最早是从翻译片开始的。“在大光明、皇后这些电影院里,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个小耳机,戴着耳机,你就能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我们叫她‘译意风小姐’,一般请教会学校女学生担任,‘译意风小姐’会在耳机里把外国电影里的每一句话轻轻翻译给你听。”
这算是配音演员的前身。曹雷说,上海成立译制厂后,好几位配音演员都是“译意风小姐”,“她们知道怎么把外国的口语翻成中国的口语,她们也知道每句话的长短,口型是什么,节奏是什么,重音在哪……因为她们在电影院里翻过。”如今已经94岁高龄的卢燕,曾经也是“译意风小姐”。
曹雷和夏衍缘分颇深。1960年代初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时,她的毕业大戏演的便是夏衍的《上海屋檐下》。
剧本巧妙截取了上海弄堂房子的一个横断面,在一天时间里,同时展现了五家住户的命运。情节以林志成一家为主,以匡复、彩玉、志成三人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贯串全剧。此外还有几组人物:失业的大学生,被迫出卖自己的女人,勉强糊口的小学教员,儿子战死的老报贩……这些人都拥挤在一个屋檐下,合奏着小人物的生活交响曲。
“剧本一共三幕,第一幕是早上十点来钟,第二幕发生在傍晚,第三幕是在深夜。导演跟夏衍是很熟的朋友,他说,我们不用音乐,用街头的叫卖声,表现上海人生活一天的变化,衬出不同人的命运、不同人的心情。”
很多同学是外地的,老师就让曹雷这个上海学生把早上到深夜的街头叫卖声全学过来,再教给同学,在戏的侧幕条做效果。一清早是海关钟声,然后是有轨电车的铃声,接下来是郊县农民挑着菜进城的卖菜声,再就是早点,上海的早点也分苏州点心、苏北点心、粤式点心……
她至今还记得一场深夜的戏,在舞场伴舞的姑娘被人欺负了,跑回家趴在床上叫爱人的名字,“她趴那儿哭,压着她的哭声,叫卖是我叫的,要等着她的哭声哭出来。导演说,这是深夜里的‘小夜曲’。”
朗读会现场,曹雷一一再现了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把上海的市井气、烟火气都白描了出来,也勾起了很多老上海人的回忆。
1962年,曹雷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留校做了3年老师后调到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先后在《金沙江畔》《年青的一代》等影片中饰演主要角色。“文革”结束时,曹雷已近四十,因为大病一场,不得不从幕前走到幕后。
1982年,曹雷在上海电影译制厂做起了配音演员兼导演。这时正是译制片最红火的时候,厂里引进了一大批外国影视作品,独缺为成熟女性配音的演员,曹雷的加入填补了这一空缺。从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的锁链》开始,不到五十岁的她开始为七八十岁的老太太配音,渐渐成为“皇后专业户”。对她来说,为译制片配音,也是在跟全世界的演员学戏。
“不同的环境里有不同的语速。我们翻译本子,要严格按照口型,按照原片的语言速度编成中国话,不是拿来本子就能对上去的。我在家里跟家里人说话就不是这个速度。”以前的译制厂藏身于居民区,“有一次配音,半夜失火,大喊救命,结果周围邻居都跑出来了,有人还拿着脸盆,吓坏了。”曹雷笑说,这是一个经典的笑话,却是真实的事情。
曹雷还当过不少外国电影的配音导演,比如《战争与和平》。经由翻译家草婴的手笔,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进入了中国的千家万户,书中有500多个人物,他为每个人物都做了卡片,让他们活了过来。为了严谨,曹雷将草婴请到厂里,和演员聊天,讲书的风格,讲每一个人物的特征。
退休后的曹雷反而比在厂里时更忙了。前段时间,她为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录了有声书,还专门把狄菲菲请到棚里提意见,不满意就推倒重来,反反复复录了好几遍。
“文学是白纸黑字,给人的想象空间非常大,你给它多少分?如果满分10分,我通常建议给7.5,为什么还有小数点,那就是特别难找的一个点,你要用自己的声音,把一本书变得看得见、摸得着,有血有肉有灵魂,这不是简单的创作。”狄菲菲说,“你不能太满,太满会把听者的想象力侵略了,难点在于留有一定的余地。但是,有声书又有很多人物的对话,如果不加处理,你会不知道谁在说话,那个分寸感,曹雷老师掌握得特别到位。”
“我录的时候杨绛已经不在了。编辑跟我说了一句话,感觉像杨绛附体,这对我是最高的评价。”前几天,曹雷刚录了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这两天又全身心扑到了托尔斯泰的《复活》,有兴趣的人只要上喜马拉雅就能听到,“现在的年轻人,你让他坐下来拿一本大书去看,很累!有声书可以让很多年轻人听到世界名著,可以做的内容太丰富了。”
闲时,她喜欢和老伴一起出国旅游,在多瑙河畔寻找茜茜公主的身影,在美国的葡萄园里体验鹰冠庄园的生活,在圣彼得堡回望叶卡捷琳娜的人生,一步一步回溯电影之旅。如今,81岁的她已用脚步丈量过60多个国家。
伴随战火中的中国走到现在,曹雷深觉,中国人最大的变化是有了自信。
抗战时期,她随父母辗转到了江西赣州,“晚饭还没吃完,警报拉响了,妈妈一把抱着我,一边端着饭碗,就往对面院子的防空洞里钻。她把我往泥地里一放,把没吃完的晚饭喂我,但防空洞里黑漆漆一片,她找不着嘴,勺子老戳在我的脸上或鼻子上。这个景象,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全家人租在地主家的房子里,而后街有很多老百姓的茅草房,“这条街原来叫爆竹街,就是卖鞭炮的,一轰炸,鞭炮连夜在那儿响,毛竹因为受热也裂开了,听起来很喜庆,但感觉特别诡异。第二天一看,我们砖房后面的墙都熏黑了,后面一条街全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