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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周日晚上|小南与你说晚安
文|薛镇歧
原文刊载于2021.06.11江南晚报人文周刊
在文人圈子里,即便年纪相近,也互称老师,以示尊重。而虽已八十高龄,仍在主编《吴文化》杂志的陈振康教授,是我真正的老师,中学时代的数学老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我数学成绩常常是30分、40分,我却是全班四十多名同学中,最能得到陈振康老师偏爱的学生。
读初中二年级时,在报刊上发表了几首短诗,使我迷上文学,疯狂得忘却了理性与节制。在一次数学课上,我在课桌底下偷偷地看《茅盾文集》。正读得津津有味,教室里突然鸦雀无声,使我感到了异常,本能地抬起了头,见数学老师陈振康站在我身旁。我不知道我的脸有没有红,但有火辣辣的感觉。陈振康老师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后说:“下午放学后,到我办公室里来。”
我的母校,无锡市第五中学,原是中国工商巨子荣德生先生创办的公益中学。它最鲜明的特色是,每间教师办公室前,都有一个小院,挺立着碧紫透红的枫树,苍翠欲滴的雪松。在绚烂的晚霞下,我脚步沉重地向教师办公室走去,而从办公室里飘出来的歌声,又似一阵清风吹散了我心里的紧张。很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振康老师一人,显然,他是在等我。他在批改作业,轻轻地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当我走到他面前,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动听的歌声也消失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圆圆的脸上泛出了笑意,春水涟漪般的。对上午在课堂里发生的那件事,他一字不提,只是很亲切地问道:“你平时喜欢读那些诗人的作品?”经他这么一问,我心中的河流奔腾起来了,一口气地从屈原、李白、杜甫、苏轼、陆游,说到了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艾青。他听了后,又亲切地问道:“有没有读过外国诗人的作品?”我诚实地回答:“还没有。”他把一本崭新的书递给我说:“送一本诗集给你。”我接过一看,是查良铮翻译的《普希金抒情诗选》。在我很激动地抚摸着这本书时,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在莫斯科大学,列宁对围着他的学生问:“你们喜爱那位诗人的作品?”学生们都回答:“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马雅可夫斯基是以长诗《列宁》闻名于世的,列宁听了后笑了笑说:“还是读读普希金的诗吧。”夕阳的余晖,透过雪松的枝叶,投进了窗户,呵,多么美丽的光芒。
《致大海》《皇村的回忆》……舒展开了我的视野。
在放学后的路上,当我看到村上的乡亲们,走过翠绿色的秧田,脸上洋溢着回家的微笑。以前看惯了的景色,突然在眼中美了起来,写出了我学生时代最满意的短诗《下田归来》。我把这首诗给了陈振康老师。两天后,他给了我一页写满字的纸。一首16行的短诗,他写了近500字的评语,最后两句是:“田野的音韵,奏鸣着时代的颂歌。”他请音乐教师为这首诗谱了曲,当我听着我的同学和老师在唱这首歌时,心飞向了远方,铺满鲜花的远方。
走出五中校门后,在流逝的岁月中,我成了一名作家。陈振康老师在大学校长的职位上退休后,沉浸在对吴文化的研究中,发表了一篇又一篇颇有史料价值的文章。在无锡的文化圈里,我们师生之间有了许多相互熟悉的人。在与一位著名作家聊天时,他对我说:“你的写作风格,深受俄罗斯文学的影响。”这句话,使我想起了那个已经很遥远却又仿佛就在昨天的夜晚。月光很美,白杨的树叶在风中沙沙地响。陈振康老师带着我在校园里散步,他为我背诵起了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父与子》中的片断。当他的口中吐出一句:吹灭吧,一盏即将熄灭的灯。他充满情感的声调,使我感觉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生动,处处闪烁着文学的魅力。这盏灯没有熄灭,照亮了我的一辈子。
责编:小南
校对:王欣
编审:朱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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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江南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