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鸣
异乡寓所里,小区主干道上的几十株香樟树大概被修剪过了,夜色里飘荡着我喜欢的香,比平时更浓郁,风一吹,好像有星光从枝叶间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因为属虎,就把家和单位都选在长长的虎踞路上,人生难得是有趣嘛。三国烽烟早已散尽,石头城遗址公园连着清凉山。虎踞路上多的是行色匆匆的现代人,路上又叠着路,向上有古平岗立交,向下有草场门隧道,我偶尔上下班,夹杂其间,总觉得有一份不合时宜的悠闲。
周一是有夜课的。从学校出来已经八点了。但是仍然拐到汉中门的花卉批发市场,买一捧洋甘菊,只为它很像我老家袁灶溪水边的一种野花。又带了米兰和茉莉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任性狂野的性子,却莫名地喜欢白色小香花:栀子、白兰花、四季桂……也许是小时候读《红楼梦》,薛宝钗吃的那个冷香丸留给我的影响,总之在这尘世间,只有它们使我愿意在特别惫怠的时候也深呼吸。
虎踞路是南北向的,有一条条东西伸展的岔路,名字也很好听,清凉门、凤凰街、龙蟠里……不时有美团、饿了吗、盒马的快递电瓶车越过我,这是哪个城市都有的风景,消解了无数的思乡之情。走到一个丁字路口,我停在那里等红灯的时候,他们不管不顾嗖嗖嗖地窜向远处的清凉山通道。虎踞路上有好几个学校,小学、中学、大学都有。我前面一辆电瓶车,后座上坐着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她的妈妈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鞋,左脚的鞋带松开了,踩在脚底下,她们应该是刚从课外培训机构回来吧,不知道到家还有没有作业。
经过古林公园,隔着宽宽的马路,它对面有一家门面极小的日料店灯还亮着,店名叫作一酭。正逢五月,门口的蔷薇已经开到鼎盛,一般的蔷薇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他家却有黄有红有紫,爬了半面墙,又从浮世绘的门帘和褪色的灯笼上垂落几枝下来,透露出一点异国风情,也有一点春风正在此花边的清欢。我总想什么时候要进去喝一杯清酒,清酒用米和水做成,名字也很好听,十四代、而今、花邑、月桂冠……但是名字再好听,我大概也尝不出它的好,再说兴起时,身边也没有同饮的人。
每周一晚上,临近家门,我都要先拐到镇江路,往里走一段,经过熙熙攘攘的小龙虾、烧烤店,在烤生蚝的摊位买上十个蒜香味的。第一次吃这家生蚝是被它扯的旗子吸引,摊主手书十二个大字:男人的健身房,女人的美容院。这广告做得!不得不买啊。结果最近这个美容院不见了,我只好买了点酒酿回来,这是中国民间用米和水做出来的,没有什么花样名字,就叫酒酿。那摊主在敞口缸里给我舀的时候,我装出天真的样子,说你少给点米,我只要那个水就可以了。她斜睨我一眼:谁都知道要水,精华都在水里呢!但是晚上的生意,她还是给我多舀了两勺。这样的酒酿,回到家切一块柠檬、放几粒红枣或者三五片百合进去,稍稍加热,是微甜而微醺的。
异乡寓所里,小区主干道上的几十株香樟树大概被修剪过了,夜色里飘荡着我喜欢的香,比平时更浓郁,风一吹,好像有星光从枝叶间窸窸窣窣地落下来。把刚才买的花放到家门口,我就从鞋柜里拔出刀,用手机照着,到楼后面的小山坡上去挖土——我总是得给新买的花草换好盆才睡得着。那里是流浪猫和野生植物的家园,我踩着落叶走上去,狸花猫躲得远远的,它们窥视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得像零星的烟头。泥土里会有一些极小的生物,也藏着一些种子,我的上一盆茉莉已经死了,但是在我挖来养育它的泥里,却生出几棵鲜活的酢浆草。
打开门的时候家里寂然无声,对面楼里的灯光将我的阳台照得影影绰绰。就这样琐碎地过了一天又半个晚上,有意义夹杂着无意义,喧哗夹杂着骚动,终于,可以静默下来,我却忽然又有了想和谁聊天的念头。我对着空气说:“爸爸,我回来了。”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倒可以随时随地喊喊他,和他说说话了。 2021-06-16 00:00:00:06399703我那异乡的家/enpproperty
来源:南通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