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立嗣问题考论从一个侧面看孙权与世家大族的斗争

2020-08-11 20:54:39 作者: 孙权立嗣问题

侨寓士人的代表张昭等更是极力拢络江东人物。而江东大族中的务实人物陆逊、顾雍等人看到孙氏政权已粗具规模,只有与之合作才能给江东世族带来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因而相继进入孙氏政权,并在黄武年间先后成为军事与政治领域的当轴人物,标志着孙权政权实现了“江东化”,南北儒学士人也走上了逐渐合流的道路,如张昭与顾雍、陆逊一样都主张行德政,都主张用儒家政治理念来规范孙吴政治。甚至与儒学之士交往密切的孙权之子孙登、孙和等都明显儒家化,特别是孙登重贤爱士,其交游、行政,与儒学之士无别,并对孙权采取的扼制世族的吕壹事件深表不满,其死前还上疏孙权:“臣闻为政听民,律令与时推移,诚宜与将相大臣详择时宜,博采众议,宽刑轻赋,均息力役,以顺民望。”[27]孙和也有德治之思,如“是时有司颇以条书问事,和以为奸佞之人,将因事错意,以生祸心,不可长也,表宜绝之。”[28]这表明孙吴立国后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与儒学世族的结合。

  但是,孙登、孙和并不能实现他们的儒家化的政治主张。孙权是一位在位比较长的统治者,这无论对其个人,还是对历史,都末必是什么幸运的事[29]。因为在古代集权制度下,专制主往往具有绝大的政治决定权,而政策的变动通常要寄希望于老皇帝的死亡才有可能实施,否则,一些陈旧的东西便会继续下去,甚至发生恶变,造成严重的祸乱。孙权中后期的政治情况便如此。一方面,为了政治的稳定不得不向江东儒学世族开放政权;另一方面,面对儒学世族势力的发展及其后继者的儒化,他又觉得君权受到了制约。一般说来,寒门政治是崇尚集权的,而门阀世族则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分权,这是一对矛盾,也是汉魏之际各地域政权政治斗争的主题。毫无疑问,出自寒门的孙权与曹操一样,主张强化皇权。《三国志·诸葛瑾传》载有孙权对曹操的一段评论,很能说明问题:

  近得伯言表,以为曹丕已死,毒乱之民,当望旌瓦解,而更静然。闻皆选用忠良,宽刑罚,布恩惠,薄赋省役,以悦民心,其患更甚于操时。孤以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杀伐小为过差,及离间人骨肉,以为酷耳。至于御将,自古少有。丕之于操,万不及也。今睿之不如丕,犹丕之不如操也。……又长文(陈群)之徒,昔所以能守善者,以操笮其头,畏操威严,故竭心尽意,不敢为非耳。逮丕继业,年已长大,承操之后,以恩情加之,用能感义。今睿幼弱,随人东西,此曹等辈,必当因此弄巧行态,阿党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奸谗并起,更相怨怼,转成嫌贰。一尔已往,群下争利,主幼不御,其为败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离刺转相蹄啮者也!强当陵弱,弱当求援,此乱亡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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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话可谓孙权的肺腑之言,他极力赞同曹操打击世族的集权之策,而对其后继者大权旁落则表示无法接受,并明确指斥世族朝臣当权是乱亡之道,这是一定要避免的。因此,可以说孙权是以曹操为榜样,以曹丕之后的情况为教训,这在他执政的中后期明显的表现出来了。他仿效曹操,设“校事”,监督、检举儒学世族人物,掀起了巨大的政治风波。随着年龄的衰老,孙权对身后之事的顾虑越来越重,他对儒学世族的上升十分担忧,对孙登、孙和的儒化甚为不安,因此,他不断制造事端,打击儒学世族人物,所谓“二宫构争”便是继吕壹案之后,孙权针对儒学世族发动的最严重的政治斗争。

  为扼制儒学大族势力的上升,孙权主要依靠宗室、外戚人物,并提携一些寒门才俊之士。在立嗣观念上,儒学大族遵照儒家立嗣以嫡以长的原则,先后支持大子登、太子和,并希望通过他们来进一步推进孙吴政权儒家化的进程。对世家大族的用心,孙权当然是很清楚的。为不出现曹操之后曹魏政权中儒学世族抬头的情况,他有意抚持鲁王霸,培植新的政治力量,以对抗世族政治势力。与太子和集团成员主要为世族人物不同,鲁王霸集团主要人物多出自寒门和宗室、外戚,如南人中的吴安、孙弘、全琮父子等皆非江东世族,北人中的吕岱、吕据为淮泗武将,杨竺乃寒士,孙峻、全公主为宗室,当然也是寒门,其中儒学之士只有步骘,但他是全公主母族人,属外戚。因此,这是孙权精心培植的寒门政治集团,其幕后操纵者实际上是孙权本人。正因为如此,孙权在处理“二宫构争”时,对太子和党人物多加严惩,主要人物皆诛杀、流放;相反,鲁王霸党的主要人物步骘诸人多受重用,只杀了杨竺、吴安等几个与皇室关系不密切的寒士以应景。《三国志·吴书·孙权传》载,孙权在陆逊郁愤而死后,重新安排了辅政人选:“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朱据为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显然,鲁王霸一派人物多据要津,一度分割了陆逊的权力。太子和一派人物仅有朱据、诸葛恪,据也为孙权女婿,故暂时得以保位,但据、恪二人最终仍为全公主、孙峻害死。

  当然,我们也不否认孙权在处理其统治集团内部斗争时,经常自觉不自觉的带有地域的因素,从而使人归结为地域之争。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而非事物的本质。在处理暨艳案、吕壹案,特别是“二宫构争”诸政治斗争时,孙权对北方流寓之士多有提携、宽佑。比如同为太子和党成员,诸葛恪非但当初未受严惩,且被孙权命为太子亮的顾命大臣。孙权之所以这样处理,是有深层考虑的。孙权与儒学世族有矛盾,而孙吴儒学世族的主体是江东土著大族,因而斗争的对象也主要是江东大族。孙吴流寓儒学之士非但人数有限,而且脱离了乡里社会,势单力薄,他们虽凭借共同的文化基础,逐渐融入到江东地域社会中去,但毕竟融而未化,尚有分别。对孙吴皇权,他们不仅缺乏江东大族那种激烈的对抗情绪,而且还有较强的依赖性,易于为皇权所控制。因此,孙权在打击江东世家大族的时候,为使国家机器能够正常运转,他往往起用流寓之士。有些流寓的寒士正是看到孙权的这一心态,为攫取更多的权力和利益,甘愿充当孙权打击江东大族的工具。质言之,作为流寓之士,在孙权正式建国并实现“江东化”后,他们自身并不具备与江东土著大族对抗的条件。每一次针对江东大族的政治事件,兴造事端的都是孙权,其目的是固化皇权。当然,在这些斗争中,江东儒学大族都不同程度的遭到了打击,但从长远看,地方大族的支持是地域政权生存与发展的基石,孙权屡起事端,这使江东大族必然对孙氏政权产生离心力,丧失了儒学大族的支持,孙吴统治的危机便来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孙权本人开启了此后孙吴的灭亡之端。纵观孙吴一代的发展轨迹,确实,自吕壹案和“二宫构争”之后,孙吴走上了衰亡之途。何焯已指出孙权“老悖昏惑,吴亡不待皓而决。”[30]回顾全文所论,足证何焯洞察细微之卓识。2]《习学记言序目》卷二八“《三国志·吴志·孙登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