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个朱家,到这时候,只剩下重六重八,还有重四的二儿子文正。本来还有一个重四的老婆齐氏,在朱五四、陈二娘发高烧的前一天,回娘家去了。
于是重六和重八就在家里昏天黑地的哭。邻居汪大娘和儿子汪文,在这场瘟疫中没碰到什么意外,见重六重八哭得不成人样了,就过来劝,还把饭菜送过来。可汪大娘怎么劝,也不顶用,送什么饭菜过来,重六重八也不吃。汪大娘无奈,只得对重六重八道:“你们再这么哭,五四和二娘的尸体就要烂了。”
重六和重八清醒过来,再怎么哭也不顶事了。天气还很热,不及时地把朱五四和陈二娘葬入土里,尸体就真的要腐了。重八不哭了,告诉重六,不能把爹娘的尸首乱抛,那样太不孝,一定要给爹娘弄块坟地。可听了重八的话后,重六又号啕大哭起来。重八问重六为什么又哭了,重六回道:“兄弟,我们到哪儿弄一块坟地啊……”
朱五四种了一辈子的田地,属于自己的居然没有一分,连自家三间茅屋的房基地,也是二老爷刘德的。如果把朱五四和陈二娘葬在独山上,现在也行不通了,因为在今年春上,独山就被刘德强行占去了。重八将大哥重四的尸体丢在独山上的时候,也还是偷偷摸摸的。
刘继祖一家子人在这场瘟疫中死得只剩下他和儿子刘英了。刘继祖到重八家去找重八,是要把独山南面的一块地送与重八用以埋葬朱五四和陈二娘。重八一听,立即跪地给刘继祖叩头:“大老爷,你这份大恩大德,我重八永世不忘。等重八有出息的时候,一定重重地报答大老爷。”
重八这回说的是实话。刘继祖在这种时候慷慨赠地,重八没有理由不感动。他当时流泪了。叫重八很感动的,还有汪大娘。朱五四、陈二娘劳苦了一辈子,死时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也没有。汪大娘临时用自己织的白布,为朱五四和陈二娘一人缝了一身寿衣,还亲自给朱五四和陈二娘套上。重八拉重六一起给汪大娘下跪。汪大娘扶起重八、重六道:“别耽搁了,还是让五四和二娘入土为安吧。”
文正拿着哭丧棒走在前面,重八、重六用门板抬着朱五四、陈二娘跟在后面。汪大娘和儿子汪文也没闲着,一人扛了一把锹伴着重八、重六。朱五四和陈二娘也太瘦了,轻飘飘的,两个人并排躺在门板上,重八和重六抬着,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中午出发的,没多大工夫,一行人就来到了独山南边的一块空地上。重八和重六放下朱五四和陈二娘,请汪大娘在空地上选了一个位置,然后重六、重八就准备动手挖土。
有点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重六接过汪文手中的锹,在地上连挖了几锹,什么事也没有,而重八从汪大娘手中接过锹,刚把锹插进土里,天气就突然变了。来的时候太阳还火辣辣的,可顷刻间太阳就不见了,天上翻滚着的乌云,哪一块都比独山要大。这个时节天气变脸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天气变了凉快了,正适合干体力活,所以重八也就没在意,继续挖土。可是,重八挖第一锹的时候,天变了,挖第二锹的时候,天上就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第三锹刚挖过,倾盆大雨便把独山一带遮住了。重八、重六本想继续挖,可雷声太响,震得人耳朵一嗡一嗡的,雨点又太大太密,砸得人眼睛根本就睁不开。重八、重六无奈,只得丢下锹,拉着文正,和汪大娘、汪文一起,找了一棵大树避着。人在树底下避着了,心却系在朱五四和陈二娘的身上。重八很是有些后悔,应该把爹娘一起抬到树底下来,让爹娘的尸首任雨点砸着,也太不孝敬了。
一道闪电裂过,一声炸雷响过,突然就雨止云散了。重八等人离开大树的时候,天上的太阳也出现了。奇怪的事情便也出现了。朱五四和陈二娘的尸首不见了,被一大堆黄土严严实实地盖住。那一大堆黄土的形状,很像一座缩小了的独山。
重八、重六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汪大娘对重八、重六言道:“这叫天葬。你们快给你们的爹娘磕头吧。”
重八拉着文正,和重六一起跪在了那堆黄土前。重六只是跪着不说话。文正先前被雷声吓得不轻,到现在还不由自主地哭,也算是给这个场面增添了一些悲剧气氛。重八双腿跪得很直,两眼里明显地有泪水。重八对着黄土堆言道:“爹娘,我和二哥现在只能这样把你们葬了,等重八有出息的时候,一定回来给你们修一座天底下最大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