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 | 王仙桃杂文:残荷礼赞

2022-10-19 17:43:45 作者: 特约 | 王

   深秋,总是一个令人遐思、让人感慨的季节。那年的秋天,元代戏曲作家、散文家马致远唏嘘感叹:“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而我,这个秋天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则是西湖里的残荷。今秋的残荷,又会是什么景象?

  这个问号像一只巨大的铁钩,使劲勾着我的腿下意识地向西湖奔去。

  对于西湖的荷,从不吝啬笔墨的宋人杨万里往往引领着人们的习惯性认知和印象。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那一份生机初现,清新惬意,令人赏心悦目。炎炎夏日,绿肥红瘦,“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叶如华盖蓬勃,遮天蔽日;荷花似凌波仙子,窈窕娉婷。那一份纯粹和绚烂,强烈冲击着人们的视野和心灵。

  但是,正所谓“花无百日红”。每年10月开始,西湖的荷花便纷纷开始凋谢,荷叶渐渐变黄、枯萎,正式开启了残荷周期。到了11、12月份,更是进入到残荷的最佳观赏期。整个残荷区域一片焦黄,湖面上只剩下木化石一样干枯的荷茎和光秃秃的莲蓬头,或在风中摇曳,或在水中飘荡。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战争的摧残,残枝断干,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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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此时此刻,西湖的荷虽然变成了另一番令人伤感的景象。但我却认为,即使片片荷叶褪去绿色,朵朵荷花香消玉陨,颗颗莲蓬枯萎干瘪,曾经丰姿绰约,羞煞一片湖光山色的风荷景象由盛变衰,风光不再,甚至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她也倔强地给人一种残缺的美、遗憾的美、宁静的美、劫后余生的美之感受。

  哪怕时值凛冬,断桥已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所覆盖,西湖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残荷也不遗余力地展现着各种美:静躺在镜面一般的冰面上,是孤寂之美,深扎在凄冷的冰晶中,是冷峻之美;隐现在刺骨的冰层下,是悲壮之美。冰天雪地的残荷区域,皆让人领略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壮美奇观。

  直至最终的坚守被无情的大自然所摧毁,褴褛的躯体悄然沉入水底,残荷也会化作肥沃泥土,为来年的荷叶田田、荷花绽放提供丰富养分。或许,这正是残荷的怀旧、悲情与寄托吧!

  也正因为如此,历代的文人墨客才会热情洋溢地赞赏残荷。白居易慨叹:“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干。无人解爱萧条境,更绕衰丛一匝看。”李商隐恻隐:“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卢照邻感怀:“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画家们也不例外,溥心畬、高剑父、张大千、赵少昂、任柏年、齐白石、吴冠中等等,众多的名人画家或写意、或工笔、或泼墨,或浓墨重彩、或寥寥数笔,荷塘中大小叶片交错之炫目,曲直线条穿插之繁杂,连倒影也被勾勒进叶丛中,让人难分水上水下,一幅幅残荷图,意境高远,妙趣横生,诗情画意,跃然纸上。

  而西湖的残荷,因其规模庞大,又汲取了人间天堂湖光山色之精华,情景交融,美不胜收,恐怕所有的画家组团前来,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画完整、画齐全。

  虽然说,对西湖残荷的审美观见仁见智,但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我坚定地认为,西湖残荷那一份残败不堪的景象,传递给人的却是一种生生不息,向死而生的坚强讯息——那是另一种意义上彰显生命的象征,意志的抗争,力量的表达,精神的赓续。

  因此,尽管我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西湖的残荷,色衰荣枯,褪尽了芳华;茎折叶落,唱衰了晚秋;残荷败秋,萧瑟了山河。但心底闪回的始终是充满质感,且难以磨灭的生动画面——当碧绿与粉红被涂上生命最后的色彩,西湖更像一个洒满血色残阳的古战场,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芜凄惨。而恰恰在这片狼烟散尽的冰冷疆场上,我依稀听到了战马嘶鸣,杀声震天,一群看上去有些面目狰狞的冷血将士,正像一个个热血贲张的青铜骑士,浴火重生,巍然挺立,仗剑厮杀。

  由此,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西湖的残荷,更像倒在我心中的一批批前辈和战友,他们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即使背水一战,仍然枯而不烂;哪怕力所不逮,依旧残而不废;即便回天乏术,照样顽强挣扎,用残缺不全的躯干宣示着祖国、人民和自身生命不屈的尊严。其最杰出的代表当属长津湖战役中的“冰雕连”,他们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阻击阵地上,直到成建制冻死,从而成为一座精神丰碑、一种文化符号被载入我军史册。

  而那早已百孔千疮的残叶,在我看来,正是秋天里插在阵地上的军旗,虽被战火吞噬得破破烂烂,但依然抖擞精神猎猎飘扬,顽强地昭示着生存、坚守,誓与阵地共存亡的钢铁意志。犹如狼牙山、黑山、上甘岭、老山和那些无名高地上,那一面永远打不烂、炸不倒的胜利旗帜,在血雨腥风中默默告诉人们,英雄虽然远去,但其风骨犹存,浩气长存!

  当然,西湖的残荷与法国雕塑大师罗丹的人体雕塑作品《欧米艾尔》虽有殊途同归的艺术效果,都属“丑得如此精美”,但两者之间却有着本质的云泥之别。欧米艾尔年轻时放荡不羁,靠姿色游走于灯红酒绿的浮华名利场,最后风烛残年,遭人遗弃。

  而残荷自她青春年少之时,即具备了“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贵品格,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她生命最辉煌的时候,也只是静静地绽放在湖塘一隅,甚至藏匿于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即使生命走向终点,她也甘愿牺牲,乐于奉献,变废为宝,发挥余热,“化作春泥更护花”。

  西湖残荷,更不是现代少数消极颓废的年轻人,得过且过,及时行乐,“我拿青春赌明天”,“何不潇洒走一回”。而是在她生命的各个不同阶段,以不同的形态和色彩,尽其所能给人们带来美学欣赏和精神享受。

  诚然,西湖残荷远不及沙漠中的胡杨那么命硬,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但她年复一年,从不畏惧,生一季即与命运抗争一季,活一年就活出一年的精彩壮烈。这与空军试飞英雄邹延龄的人生信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军人,站着是根柱子,躺下是根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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