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博弈下的文景盛世——读《西汉朝廷“大洗牌”:汉文帝入继大统前后的政治博弈》

2020-11-03 22:32:45 作者: 政治博弈下的

▲《西汉朝廷“大洗牌”:汉文帝入继大统前后的政治博弈》,孙家洲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清朝嘉道时期,桐城派史学家姚莹曾在《书西域见闻录控准噶尔事后》中写道:“周之成康, 汉之文景, 唐之贞观, 本朝康熙乾隆之间, 天下富庶, 教化洽隆,岂异域殊方所能彷佛者?”此时,中国正处于鸦片战争前页,西方国家不断凌逼,清朝面临内忧外患。

姚莹有感于清朝皇帝和官员不识外情,妄自尊大,提醒他们要向古代盛世学习,了解边情和世界形势。在姚莹的心目中,周朝的“成康之治”、西汉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以及刚结束的“康乾盛世”,是中国历史上的四大盛世。这一说法甚至一直延续至今。

其实,对“成康之治”和“文景之治”的憧憬,并非始自姚莹,自西汉中期始,已被人们当成理想时代。司马迁在《史记》中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周本纪》),文帝时代则是“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孝文本纪》);班固则在《汉书》中说,“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文帝纪》)。

到了唐代,有关上述两个盛世的论述更加繁多。据王子今在《唐人历史意识中的“文景之治”印象》的研究,“文景之治”的说法,就出自唐代白居易的笔下。可见,它们已被看作一种理想政治标尺。

不过,关于“成康之治”,由于历史上的记载较少,且叙述夸张,有人认为,它更多地是历代儒家知识分子对三代的想象,毕竟40年不用刑,显然不太可信。但是,“文景之治”的相关论述却颇为详实,《史记》《汉书》等皆有记载。

再加上“文景之治”是中国进入帝制大一统时代之后开创的第一个盛世,对于后世起着典范和标杆作用,因此对于它的了解,有助于洞悉整个中国帝制时代盛世形成的动因。

孙家洲新著《西汉朝廷“大洗牌”:汉文帝入继大统前后的政治博弈》,可谓近年来少有的将这段历史进行精彩叙述和独到分析的著作。该书以“政治博弈”为中心,揭示文景之治的形成,而并未如历代史家所认为的那样,仅仅是因为孝文帝个人“恭俭”“贤德”才推动了盛世的出现,而是时势使然,与当时政局的动荡和政治文化密切相关。

作者将“文景之治”形成的原因,上溯到汉朝成立不久,三大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与后世大多数开国君主一样,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朝之后,最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抚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集团、并肩共患难的夫人吕后外戚集团以及刘氏宗室集团。毕竟,刘邦以低级小吏起兵,皇帝的合法性尚未确立,功臣和刘氏宗室可取而代之,外戚也能将其控制。

因此,刘邦不得不用封的方式来对军功受益阶层(李开元语)“论功而分封”,将功臣将领分封到各国。然而,自秦始皇以来所确立的“皇权绝对性”,不允许他人酣睡于卧榻之旁,刘邦继位仅半年,就开始以谋反的名义,与吕氏外戚集团联合,将异姓诸侯王逐一翦除。随后,刘邦决定仿照周制,以血缘关系来巩固政权,即《史记》所谓“广强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然而,刘邦未想到的是,原本与他同甘共苦的吕氏及其外戚集团开始崛起,又危及到刘氏王权。

因此,孙家洲提出一个新观点,“白马之盟”,即“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的规定,并非防范功臣集团,而是制止吕氏称王,避免刘氏统治权受到挑战。不过,此时的刘邦已无精力处理飞速崛起的吕氏外戚集团。据日本学者大庭修考证,“白马之盟”的定立时间为汉高帝十二年三月(《秦汉法制史研究》)。仅仅一个月之后,刘邦突然去世。由此,造成吕氏外戚集团及其刘氏宗室集团之间的矛盾日趋激烈。

吕后之子惠帝继位,吕后成为太后。惠帝年轻,生性懦弱,所以实际执政者为吕太后。七年后,惠帝去世,吕太后“临朝称制”,前后长达15年。其间,吕太后大封诸吕,并开始对包括刘邦儿子在内的刘氏诸侯王进行残酷清洗。此时仅存的功臣集团,如陈平、周勃等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隔岸观火。

然而,由于吕后对于刘氏诸侯王的打击过于严厉,尤其是对当时实力最大的齐王拉拢失败,导致齐王在吕后去世后率先打出“诛吕安刘”的旗号,随后开国功臣灌婴临阵倒戈,最终联合同属功臣集团的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消灭了吕氏诸侯,并迎请代王刘恒入继大统,这就是后来的汉文帝。

齐王和功臣集团为何迎立在“诸吕之役”中并无尺寸之功的代王?孙家洲认为,这也是双方博弈的结果。由于齐王母家“恶戾”,担心吕氏之乱重演,因此否定了齐王的继承资格。迎立代王,一个重要的理由便是,功臣集团认为代王之母薄氏“仁善”以及没有强势的家庭背景。

由此也可理解,为何代王刘恒继位成为汉文帝后,时时表现出贤德的特性。

不过,汉文帝真是天生贤德?并非。孙家洲在书中详述了整肃诛吕功臣、丞相周勃以及压抑齐王及其兄弟的过程。从中,可看到文帝过度的猜忌之心和打击功臣的毒辣手段。值得一提的是,孙家洲注意到齐地在此后几百年里形成的“城阳景王崇拜”(齐王之弟的封号),其实折射出了民间舆论对汉文帝压抑齐王兄弟的抗议情绪。

由于汉文帝只身入宫,在首都没有牢固的政治势力,再加上它继位的理由是母亲“仁善”,因此汉文帝势必要加强继位的合法性,“心怀戒惧之念”“君臣同心求治”,宽徭薄役,废除酷刑,实行黄老之治。朝政的动荡,也让汉文帝君臣形成“过秦”的思潮,防止秦朝短命的悲剧再次上演。

不过,孙家洲在书中关于汉文帝推动文景之治的介绍,尚未进一步剖析汉文帝在宽仁与严苛法律之间的纠结。虽然《汉书》对他的整体评价是“恭俭”,但还是能看到他时常想利用严法,如书中所提到的“惊扰车驾案“,以及冯唐说他“ 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新垣平谋反,汉文帝“复行三族之诛”,就连班固都说“以孝文之仁,平、勃之知,犹有过刑谬论如此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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