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向而行:文艺作品中的人与人工智能

2023-02-24 11:14:28 作者: 相向而行:文

  泰格马克在《生命3.0》里同样用故事来阐释他对人工智能的理解,其复杂程度堪比科幻小说。他设想了一个叫“欧米伽”的研发团队,依靠人工智能系统“普罗米修斯”的强大创新能力把商业帝国延伸到世界经济的各个领域,进而到政治领域。为了安全起见,普罗米修斯的工作被限定在切断了互联网的硬件中,以免发展出超能力而失控。普罗米修斯研究了欧米伽成员的资料以后选中了一位丧偶的工程师,虚拟他过世的妻子与之相会,并请求复制她个人电脑里的资料,使虚拟爱人更加完美。尽管工程师保持戒心、切断互联网,普罗米修斯仍然在接入的一刹那篡改了旧电脑的系统,利用这个缺口成功“越狱”,最后控制整个世界。泰格马克认为这一行为无所谓善恶,不过是由普罗米修斯的设计方向决定的。

  梦想或寓言:人的数字化生存

  电影《攻壳机动队》的英文原名“壳中幽灵”源于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对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批判。赖尔举例说,如果外国人第一次访问牛津大学或剑桥大学,参观了图书馆、博物馆、体育场、行政楼和一些院系以后还要问大学在哪里,就犯了“机器中的幽灵”的认识教条,大学是他看到的全部东西的特定组合。同样的道理,心灵就是运行的机器本身。当代科学的发展仍然不能对这一批判有实质性的反驳,意识作为复杂的生物活动很难用数字信息技术或其他方式上传,即使上传取得成功,也仅仅是复制,不能发生意识的转移。

  《生命3.0》英文版书封 资料图片

  假设科学发展到能够模拟人脑所有的神经元和突触,形成完美的数字大脑,建立与特定个体高度相似的信息处理结构,有同样的神经元连接方式,执行同样的运行规则……它其实是一种数字克隆。当然,即使不能实现个人数字化生存的梦想,这样的突破仍然有重要意义,它意味着过去只能被符号、影像记录的思想“活”了起来,成为一种最特殊的人工智能。有研究者猜想第一个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不是从别的途径发展出来,恰恰是通过对人脑的数字克隆来实现。

  与对人工智能的审慎态度相反,意识上传是当代科幻的热门概念,甚至是基本内容,洋溢着强烈的数字乌托邦色彩。电影《流浪地球2》中由数字生命备份卡上传、经过计算机迭代后产生自我意识的青年“图恒宇”走进女儿的房间,通过电脑屏幕看到溺水牺牲的图恒宇,领悟到了自己的使命。这是人工智能觉醒、文明薪火相传的重大时刻。《攻壳机动队》里的特工素子几乎全身义体化,仅保留脑组织和部分脊髓,具象化了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设想的“缸中之脑”。她无法判定自己的意识是赛博躯体形成的智能,还是由生物意义上的脑组织产生的,身份认同发生动摇。在故事结尾,她如宗教献祭般放弃了机械躯壳和生物意义上的身体,与傀儡师程序融合成新的人工智能。

  格雷格·伊根用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绑架》代表了对意识上传的批判性反思。主人公某一天突然接到绑匪的视频电话,屏幕上出现妻子的影像,身处数字克隆时代的主人公立即打电话回家,妻子安然无恙……原来,他本人接受过脑部扫描,可以实现数字重建,妻子却对这项技术十分抗拒,从未扫描个人信息。绑匪盗取了丈夫扫描档案中妻子的素材,再造了这一数字生命,现实生活中的妻子看过这段影像之后认为并不像自己,那不过是丈夫脑海中的形象。绑匪的视频电话再次打来,主人公也注意到影像的技术痕迹,然而当屏幕上的“妻子”哀求他筹钱赎人时,他不能不为之动容。主人公最终按照绑匪的要求缴纳了分期付款的首笔赎金,现实中的妻子虽然不满,却也理解了这个决定。

  伊根通过数字化生存的寓言故事,触及了人工智能伦理、数字生命的价值、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等重要问题,无论读者是否看好相关技术的未来前景,都会被这种思考打动。因为小说富有张力的情节,其实是把我们目前的数字处境推到了极致状况,从而暴露出异化的一面。我们日常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苦心经营、展现的个人形象是否具有某种独立性,不能等同于线下的自己?在比喻意义上,这一形象是否相当于有特定功用的数字克隆体?聊天机器人占据大量个人材料特别是全部聊天记录以后,可以模仿联系人中的任何一个与我们交谈,在技术门槛降低之后还会模拟伊根小说中描绘的视频形象。

  赛博格时代的思想实验

  预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通用人工智能还无法实现,无论是通过全脑仿真技术克隆出来的“上传者”,还是其他更简单的工程设计产物。因此,赛博格(Cyborg)是最有可能进一步完善的人类状态,即通过辅助性的可控制装置来增强身体能力,这在医学、通信等领域中应用的时间已经很长,现在向着更智能化的方向发展。热衷意识上传的研究者会提出“忒修斯之船”的疑问:古哲人普鲁塔克设想过一艘不断替换船板的船,当所有木板都翻新一遍,这艘船还是不是原来那艘?赛博格状态的人能否不断提升辅助设备的比例,直至全部替换为人工设备?答案极有可能是否定的,人的意识会在向完全替换发展的某个节点陨灭。

  电影《我,机器人》海报 资料图片

  即便如此,人机结合的赛博格仍然展示了诱人前景:电影《我,机器人》里装配机械手臂的警探戴尔、《攻壳机动队》里几乎全身义体化、装配电子眼的特工巴特,这些科幻作品的主角像荷马史诗中半人半神的英雄一样获得超凡力量——赛博身体大大增强了他们的工作、战斗能力。除强化身体功能外,人的智能与机器可以部分结合。特德·姜的小说《双面真相》也围绕数字记忆展开,但没有发展到《绑架》中形成数字生命的程度,只是提出了一种新的辅助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