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岁的孙存良个子不高,黑瘦的脸上布满皱纹,有点驼背。这个曾经当过15年教师的河南老汉,早年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离开了校园,却在无意间发现,学校里出现了以他名义执教的人,教了18年直到退休。
他寻找过、举报过,一度与对方达成了协议,但最终他决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在电话里讲述着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情绪激动。
直到3月12日,他从镇政府处获得了一笔60万元的补偿金, 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20年的维权路不声不响地走到尽头,他高兴,又有点憋屈,钱到手了,没有听到一句道歉。
次日,让老伴在家看孩子,孙存良则拎着行李前往无锡的工地,“家里闷,想出来散散心。”
教职
河南省虞城县孙楼村,房屋之间的小路是砖头铺成的,一下雨,砖缝里的土变成泥涨出来,很难找到下脚的地方。
1977年,孙存良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因孙存良有知识,相熟的知青给大队推荐,让他来村里做教师。
孙存良回忆,当年大队支书过来商量这事,他一口答应了。教职当年吃香,一个月记十个工分,外加五、六块钱的报酬,比种地的工分高。
孙存良家的麦田 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马婕盈 图
孙楼小学离孙存良家四五百米,六个自然村的学生都来这里上课。70年代,村里还是土路,老师领着学生盖房,一个学生抱两块砖头,一趟趟地搬到没封顶的土屋前,这才有了后来土坯房、瓦片顶的两排教室。
孙楼小学教室原址
刚满20岁的他教小学四五年级,学生都有十五六岁。孙存良手里只有语文书、数学书和一本劳动书,他向同事借了本大字典,逐个查出语文书中生词的意思。没有参考资料,数学题也是自己琢磨。晚上还要教生产队的扫盲班。结婚前,孙存良都住校。
孙存良喜欢教书。早上骑车去学校,一路上都是背着书包的学生,“老师好”的问候环绕在耳边。
孙存良曾在孙楼小学任教15年
1980年,孙存良结婚了,妻子吴桂芳(化名))没上过学,不识字,只会以小麦的生长来标记时间。
由于农村包产到户,孙存良没时间种地,担子压在吴桂芳身上。不过孙存良月工资有四五十块钱,一家人的生活还算安逸。
大女儿孙莉萍(化名)记得,小时候自己常去父亲的办公室玩,学校里所有老师都在一起办公,他们常常逗自己开心。而父亲白天上班,晚上教自己背古诗、做算数,只有等她睡了,父亲才会回到屋子里看书、写教案。
孙存良的办公室原址,现被改为幼儿园 。
“开除”
1986年出生的孙方桥(化名)比姐姐小两岁,村里人形容他“脑子不灵光”。孙存良回忆,二儿子一直到三五岁才缓慢地学会说话。
1989年,孙存良的三女儿出生了。同年,孙存良考了《中小学教师任职资格证书》,想着自己不久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在编教师,生活会越来越好。
1991年,吴桂芳又怀孕了,她很少出门,憋不住了就去房屋后面的背街小巷走走。这一胎生下来是个儿子。
次年春天,孙存良照常去学校上课。在办公室,领导走到他身边,告知他被“开除”了。原三庄乡中心小学校长李长喜向澎湃新闻回忆说,“是乡党委作出的决定,因为计划生育政策紧,超生的都不让教了。”
孙存良清楚计划生育的政策,离开前,他把课本还给学校,走到教室跟学生们说些鼓励的话,提着东西走了。
可回到家,心里不是滋味。晚上妻子做好饭,他跟家人说了这事,父亲再没动筷子。除了孩子的闹腾,一夜无话。孙存良强撑着吃了一碗面条,一个人走进里屋,吴桂芳宽慰他,“开除就开除,人家种地,咱不会种?”
第二天,孙存良去三庄集中心小学找校长,他记得校长跟他说,不让教就再等等吧。两个月后,村支书张胜利找到孙存良,学校缺老师,想让他回去。孙存良高兴,他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可是教了两个月,没领到工资,孙存良又回家了。
对此,张胜利回忆说,学校的人事关系和薪酬是由中心校的领导管理(注:乡镇的中心校一般负责管理本镇的小学和村级小学)。不过原三庄乡中心小学校长李长喜不愿多谈,他表示不记得孙存良又教了两个月的书。
顶替
离开学校后的孙存良和妻子守着十几亩地,农闲时就去造纸厂、砖窑厂干活。
被开除前,孙存良很少干体力活,120斤的身板使不出力气,但生活渐渐把他磨成壮劳力。
310国道旁有个面粉厂,离孙楼村两三公里。孙存良经常在村里收粮食卖给面粉厂。有一次,孙存良开着三轮车拉几千斤的粮食过桥,桥是新建的,地上的土还没凝固,车轮陷进去,大袋的粮食压着车走不动。村里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没人帮他,孙存良只好一袋一袋地把粮食背下车。
若不是另一个“孙存良”的出现,孙存良的从教记忆已经就此封存。
2000年,9岁的孙艳收和同学一起跑到三庄乡中心小学玩耍,偶然间看到公告栏上父亲的名字,可照片却是另一张年轻的面孔。回到家,孙艳收跟父亲说,“学校里有个跟你重名的老师。”是不是被人顶了名字?孙存良怀疑。
一次去村口赶集,孙存良碰到老同事,同事也说起这件事。通过同事的描述,他知道顶替的人叫南纪成,中专毕业,之前是三庄乡中心小学的代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