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在刘旻豪的叙述中,伤害仍在持续。
3月初,他还在休学期间,回到学校收拾东西,发现自己的课桌里塞着很多小纸条,他说自己看完以后情绪再次崩溃,当场把所有纸条撕掉了,大多是班上的女孩写来的,刘旻豪说那些内容他记得很清楚:
“臭婊子”“公交车”“叫你勾引我老公”“霸凌你也是活该”“你又不是什么好货”“你为什么要这么较真?”
他告诉南风窗,还有跟他的桌子距离很近的女同学,在自己的桌面放上一幅画,上面画出一个人形,写上刘旻豪的名字,然后在纸上扎孔。就像古代用于诅咒的巫蛊之术。
3月中旬以来,李懿带着刘旻豪在快捷酒店住了十多天,她在北京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和刘旻豪睡在同一个标间里,发现刘旻豪夜里难以入睡,醒来时两眼发直,目光空洞,有时候情绪低落,偶尔又突然笑起来。若是问他,在笑什么,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笑过。一些自我意识像是从身体内部跑出来了,不再受他控制。
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他语气冷冷的,像是从空中俯瞰自己的人生。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疏离,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只有像旁观者一样看待这一切,才能保持平静。
04 反 击
刘旻豪说,2020年10月中旬,曾有另一个男生赵朗也在小便时被拍下了视频,但赵朗当场就和拍视频的人打了起来,从此再也没有受到过类似的侵犯。
但刘旻豪无法遏制那些反复到来的伤害。据他描述,他表示抗拒的方式,是把那些人的手推开,告诉他们,我拒绝你这样。他的方式更柔和,从不打架或者破口大骂。他走在路上被同学骂的时候,李茗看见他就像是习惯了一样,并不反击。
每次遭遇他认为难以忍受的事情,他会选择请老师来处理,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一共上报过4次。
最开始,班主任袁老师让同学向他道歉,删除了相关视频。
第二次,开了关于校园暴力的班会,让涉事学生各自写下800字检讨。
第三次上报是他在5楼隔离室被侵犯后。
李懿向南风窗出示的聊天记录显示,2020年10月22日晚上10点,班主任袁老师因此联系李懿,对她说:“目前这件事情已经向学生科报备,我让他们每个人写了检讨并且通知他们的家长,宿舍也已经换好,看孩子还有没有什么诉求?”
班主任袁老师与李懿的聊天记录
李懿回答说,学生科已经跟刘旻豪沟通过,问他要不要继续上报,继续上报的话,涉事学生就会被退学,严重的话会进少管所,“刘旻豪不想上报了,说这样有点太过了,毕竟他们还那么小,不想让他们以后的生活毁了”。
2020年10月28日,在年级主任何非老师以及班主任袁老师的召集下,李懿到学校和其他涉事学生及其家长见面。
李懿向南风窗回忆说,在那场调解会上,郝万里当着老师和她的面,叫嚣着,不断重复一句话,那个孩子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一次,刘旻豪收到一份《班内处罚告知书》,上面写着:
“自开学以来,八位同学对刘旻豪同学多次进行言语侮辱以及肢体上的侵犯行为,此类行为对刘旻豪同学造成了身心伤害。经过多方协调,现决定对以上学生进行班内处罚:自2020年11月2日起至2020年12月2日终,每周抄写中专生日常行为规范4遍,于每周一上交前一周的抄写作业,如未按时完成,则增加1遍。”
《班内处罚告知书》
然而,刘旻豪说,在惩罚正式生效前,参与霸凌的男同学们带着赵朗前来谈判,要他去和老师说取消处罚,作为条件,他们准备一人出400元付给刘旻豪。
刘旻豪还记得谈判代表赵朗说,别妈宝男,你继续上报他们家里肯定生气,就这么大的事情,要是搞得他们退学,他们家人把你腿卸了也是活该。
他们所在的学校是北京市一所水务类中等职业学校,也是国家级重点中职学校。
李茗告诉南风窗,校内因为打架被开除或者被处分的人很多,“他们可能会在班里说,今天去打谁,起因可能就是些小事”,但在她的印象中,同届的同学里除了刘旻豪之外,没有其他人经历过类似的欺负。
刘旻豪的最后一次上报发生在今年3月8日左右,在他返校收拾物品发现那些纸条以后。他记得年级主任何非和生活老师黎天分别对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问题?
刘旻豪的朋友圈
“他们对我说,你要阳刚一点。”
李懿对南风窗说,何非在那个时候告诉她,目前孩子要以看病为主,要等到医院给开证明,证实刘旻豪心理完全没有问题了才能再去上学。
做母亲的人发怒了,她质问何非,难不成开不出证明我们孩子连学都不能上了?
何非于是对她说,要去上学可以,但前提是在学校不能惹事,要变得正常。
接下来的3月13日,刘旻豪将自己遭遇的大致经过发到公益自媒体“学生墙”上,在他贴出来的一系列聊天对话截图中,还有同学对他说:“小可怜,你多久自杀啊,你现在没一个朋友,我建议你直接跳楼吧。”
此事迅速发酵,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第二天,校方就联系上李懿,商量如何赔偿、处理相关涉事学生及老师的事宜,李懿想要为刘旻豪办理转校,但至今仍未找到合适的愿意接收的学校。
同时,校内的各个班级群内收到老师的通知,告诉学生,“谣言止于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