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也蔓延到了家里。因为担心自己白天接触人多被传染病毒,姜俊楠一回到家中就把自己"罩在套子里"。每天他都在家人睡下后才会上桌把饭菜重新加热了吃,晚上就一个人蜷缩在六七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他每晚在跑步机上跑3公里,其实这是他的一种检测方式:如果跑步时气不喘,就证明自己还没得新冠肺炎。
当时,姜俊楠的领导、周边几个社区的物业负责人郑宗保是他的"定海神针"。郑宗保每天都会出现在这几个他分管的小区里,用手直接摸一摸公共垃圾桶上方、电梯,看看有没有浮灰,常常手也不洗,就慢悠悠掏出一支烟抽,这在当时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但也正是郑宗保气定神闲的样子,让物业其他人都心定了不少。
郑宗保有自己的一套,去年3月初疫情缓解一些后,他就联系了一位养殖户预订了3吨多活鱼,300多户业主都在微信上订购了鱼。分鱼的场地就选定在了小区门口。这是武汉疫情期间第一个为业主团购活鱼的社区。用郑宗保的话说,给人一些盼头。
在疫情时被打断的一切,在姜俊楠这里需要慢慢修复。去年6月社区的物业费收齐了,他决定和同事们一起下馆子。这是武汉疫情结束后他第一次在外面吃饭,特地选择了一个非高峰时段,那顿饭吃得还算心里踏实。
疫情刚结束时,他发现儿子和自己不亲了。他想应该是当时拒绝孩子靠近,给他内心留下了阴影。现在他每周末都带孩子去户外玩、每晚给孩子讲枕边故事。渐渐地,孩子又在睡前主动询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几个月,业主们又开始穿着家居服在物业办公室里跑进跑出,找姜俊楠他们解决各种社区里的问题。那些新冠肺炎患者和家属来时总会特别小心,也会和物业工作人员保持社交距离,把口罩戴得严严实实。一些业主感染后躲在家里不愿意去方舱医院,被姜俊楠举报过,现在也慢慢和他缓和了关系。重新见面,他们又开始叫他"小姜"。
"这场疫情,让我朋友圈里很多人都失联了。"姜俊楠说的"失联"是指那些人的朋友圈自疫情后就没有更新了。他猜测这些人自己或者是亲人被感染了,"但是我也没有主动去询问他们,我想等他们愿意了,总有重新和我们联系的一天。"
姜俊楠有慢性鼻窦炎,因为疫情之后害怕医院的气氛,他一直拖到了去年底才去看病。他记得当时戴了3层口罩,却发现医生的防护装备已经恢复到了疫情前的"薄薄一层口罩"。看完病,医生看出了姜俊楠的紧张,走近安慰了句:"没事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武汉很安全了。"
从那天起,姜俊楠心里总时不时冒出医生这句话。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在好起来。
姜俊楠带着记者探访华南海鲜市场旧址。蒋迪雯摄
卖掉唯一房产陪伴家人
武汉解封后的去年4月,39岁的文竹(化名)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卖掉了自己和丈夫名下唯一的房产。
文竹一家三口住进了父母的房子,这是一套只有30多平方米的超小两居室,好在顶楼有一个200平方米的大露台,9岁的女儿可以畅通无阻地在露台上撒欢。
她卖掉的房子在武汉东湖景区边,180平方米,单价远高于其他同年代小区。文竹一度认为大房子是自己在这个城市的身份标识。但现在她放下了,"没有什么比多陪伴家里人更重要"。这样的转折,全是因为父亲在疫情期间的一场病:当时父亲得了重感冒,肺部有感染症状,疑似新冠肺炎。
社区把父亲送入了隔离酒店。在父亲进入隔离酒店的1个月里,文竹觉得自己"断奶"了:原本刚毅寡言的父亲变得黏人,而在父母宠溺下长大的文竹不得不多方协调,争取让父亲早日回家。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在家做全职主妇,2020年3月成了她重返社会的第一课。
1个月后父亲从隔离酒店出来了,4个子女虽然都在武汉,但是没有一个和他共同居住。但那场疫情以后,父亲的安全感正在慢慢被抽掉,甚至对网上的"养生帖"一概深信不疑。
文竹和丈夫商量后,这个小家庭决定搬去和父母住。她想一边陪伴父母,一边考雅思,准备出国留学。现在父母这栋小楼和疫情前大不一样了,每天都有人声,兄妹几个轮流来串门吃饭。
最近文竹给父亲买了一件新潮的衣服。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把它压箱底。但是前几天,父亲忽然提起了这件衣服:"我穿了,你说显年轻,但我觉得有点不透气,出汗太多了。"听到这些抱怨,文竹却很开心。
关于卖房子以及出国留学的事情,文竹都没有事先和父母商量,她知道父母一定会反对。她说:"我要去远方独立生活,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就在准备去留学的这一年里,文竹留意到这个城市原本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物,哪怕是街上老老少少悠闲地溜达,也是和谐的。但是她有更重要的生活使命,她说:"把迟到了十几年的青春补回来,再回到这个城市。"
文竹家的几名孩子去年夏天在家中阳台上做露天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