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想当好父亲的奶爸,患上了“产后抑郁”

2021-05-18 14:02:09 作者: 一批想当好父

尽管看过一些科普的帖子,吴雷还是被妻子分娩的场面吓住了。

在影视剧或者小说中,女性分娩往往表达隐晦,通过母亲的喊叫来刻画痛苦。紧张的气氛,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父亲怀抱着新降生的孩子时,气氛由紧张转为柔情。

吴雷陪产的所见,至今想起都让他心惊:满盆的血,带着血的胎盘……手术前印过手印的妻子在阵痛时抓紧产床的护栏,顺产后,护栏上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目睹这些后,他无法控制双腿停止颤动。怀抱新生儿的时刻,他感到懵懂又惶恐,影视文学作品中那种初为人父的柔情心绪,他无从感受。

回过神来,经济方面的压力紧跟着碾压而来。“生的又是男孩,以后娶妻生子,买房买车,怎么能不给他一些支持呢。”吴雷说。2020年,儿子在疫情期间出生。作为一家旅游行业创业公司的CEO,他一边腾出手来为儿子的未来谋划,另一边,则是公司的业务受疫情影响全面停滞。吴雷承受着压力,为公司的停摆和转型焦头烂额。

一批想当好父亲的奶爸,患上了“产后抑郁”

图|吴雷在给儿子喂夜奶

在夫妻双方都有工作的婚姻中,如何寻找平衡的模式兼顾和家庭,上海交通大学国际公共事务学院的沈洋副教授,同时也是性别研究专业博士,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两种模式,“双职工模式”和“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在文章中后者被总结为“工作家庭区隔”的模式。学者Nancy Fraser在两种模式外提出了一种“家庭照顾模式”,背后的逻辑是男性更多向女性看齐,比如有更多的产假、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家庭。

左飞,龙小和吴雷这三位父亲无意识地按照家庭照顾模式参与着育儿。他们主动承担起与妻子相等甚至更多的育儿责任。可惜,由于现实原因,他们并没有如同理想模式设定的那样,拥有产假和更多时间投入家庭。这也导致他们只能在夹缝中匆忙兼顾工作与时间,无处安放需要休憩的身心。

夹缝

由于三位父亲都与妻子分担喂夜奶,连着好几晚不能睡觉已经是常态,白天也同样不能松懈。妻子的一日三餐由左飞负责,对照着营养菜单,他每天变着法地做饭。工作只能在育儿和做饭做家务的间隙进行,身为撰稿人的他早已习惯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敲击着键盘写作。

让吴雷心力交瘁的,还有家庭内部的日常“战争”。妻子生育后,双方老人都帮忙育儿。养育婴儿虽不涉及教育理念或管教方式,但因育儿习惯不同产生的分歧时常发生。奶瓶的消毒方式,应该用什么材质的奶嘴,要不要严格按照每餐180ml的奶量喂养孩子……作为家庭关系的矛盾调和者,吴雷只能不厌其烦地倾听各方委屈,安抚各方情绪。

因母乳喂养,母亲与孩子之间有天然的连结和亲密,在孩子依赖母亲的同时,妻子也对儿子倾注越来越多的注意力和关心。有时带着孩子遛弯时遇到别人溜狗,妻子下意识敏捷地挡在孩子身前。“现在好像我不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愈发感到自己是局外人的吴雷对妻子说。

与妻子二人共同体的分崩离析让左飞难以适应。以往夫妻俩每晚都会去河边散步聊天。生育前,妻子的工作是影视剧翻译,两人时常一起看电影,一起追剧。孩子诞生后,左飞与妻子每晚争分夺秒地休息,每日的疲惫中,交流和沟通已被二人放弃。左飞不再拥有独属于他们的放松空间,也不再拥有过去珍惜的舒适关系。

左飞渐渐感觉,工作和家庭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因为育儿时时刻保持紧绷,在工作时,左飞渐渐无法集中注意力处理任务。情绪随之越来越容易失控。

与妻子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妻子生育后没有继续工作,左飞不想爱人因生育和育儿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说出口却是冷冰冰的指责,“你整天呆在家里都不赚钱,都只有我在工作,你怎么不努力了呢。”

除了对妻子的苛刻,左飞对女儿同样严格。女儿的哭闹让左飞恼火暴怒,一两声还可以忍受,如果时间久仍不停歇,左飞便会冲进卧室,关上房门,对着墙壁怒吼。有时女儿想让大人喂饭,她的撒娇声让左飞怒不可遏。“崩溃到想跳楼,随时都想死。”左飞说。

又是一晚争吵,妻子对左飞说,你别住家里了,去外面住酒店吧。左飞装作无所谓,“我出去可以,女儿要我陪她睡觉怎么办?”小番茄站在妈妈身后回答,“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陪我。”

那一晚,左飞躺在宾馆的床上流泪。“你不是几年前我认识的你了。”妻子曾冷冷地说。她看着歇斯底里的左飞,像看一个距离遥远的陌生人。“好久没见过兴高采烈给我们做牛排的飞哥了。”朋友担忧却不知如何伸出援手。在朋友圈里,他也不再是那个能给与朋友能量的人。

“我对爱人不友好,对妻子也不友好。我到底是怎么了?”左飞一夜未眠。第二天,他去医院问诊,被诊断中度抑郁,开始服药,接受抑郁症治疗。

很长的时间内,左飞为自己在育儿时的恐惧和焦虑感到羞耻。左飞读心理学出身,“一个读心理学专业的人怎么会抑郁?”双重羞耻感,让他回避着自己可能抑郁的现实。

接受药物治疗后,左飞发现每日斗智斗勇地照顾番茄变得容易。在育儿中,他学会转变思考方式,渐渐变得宽容。有一次,番茄坐在地上,把一整袋纸抽的纸巾都抽出来丢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纸巾,左飞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崩溃,而是想“这对她的注意力有好处。”事后,他说服孩子和自己一起把纸巾收好。

左飞越来越有信心做爸爸,他开始享受育儿的过程。小番茄爱鼓捣厨房的米缸,把米粒弄得乱七八糟,他索性拿出绿豆和大米,让对颗粒物好奇的番茄用粗粮画画。小番茄爱反复开水龙头和电灯开关,以往他会觉得烦躁,现在他不再批评制止,反倒是饶有兴趣地和她一起玩。没过多久,她学会按照自己的需求操控按钮了。

小番茄爱笑调皮,古灵精怪。左飞爱跟女儿在一起,在左飞看来,是这份爱帮他抵制住了曾经经历过的噩梦。

左飞用相机记录下“小番茄”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用嘴巴感受世界,第一次感受风,第一次品尝奶粉之外的美味,第一次自己看书,第一次戴口罩……他记得2019年2月,“小番茄”第一次见到雪。这些时刻深印在左飞的脑海。2016年,“小番茄”第一次对左飞的呼唤有反应。“小番茄”,你在干吗?你睡醒了吗?我们放音乐听吧!”在清脆童真风铃声中,“小番茄”眯起眼睛,注视着左飞,她摇摆着身体咧开嘴角。“小番茄,小番茄。”左飞不停地呼唤着,小番茄的笑脸随着他的声音一朵朵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