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必要时就用武力来消灭任何反抗或者不服从的行动。一种是缴械,从元世祖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征服了南宋的首都临安时起,就开始收缴民间的武器和马匹,定下极严厉的刑罚,强迫人民交出可以作杀伤用的武器,并且明令禁止汉人南人高丽人执弓矢兵仗。以后列朝都三番四覆,重申这办法。这样,一面是全副武装,威风凛凛,正规编制,千兵万马的征服军,另一面呢?是个别的穷困的被包围的被作践的被剥削的,而且是手无寸铁的人民。照理,蒙古贵族可以安心了,晚上可以睡得安稳了,但是,决不,他们还是在害怕,害怕人民在暗地里*,产生组织,害怕人民的反抗思想日渐传播,成为心腹的威胁。于是,另外一套又来了,叫作里甲。要点第一是编民户二十家为一甲,每甲派一个蒙古人作甲主,甲主有充分的权力,随时侦察甲民活动,除了写报告以外,有执行之权,他要衣服得给,要饮食得给,要童男呢?送上,要少女呢?赶紧送上,一有不是,立刻有灭门之祸。第二是*,夜间禁止通行:“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在这期间,老百姓被关在房子里,政府的军官军人和甲主是可以随便通行,半夜里也可以进民居访问以至调查的。第三禁止夜间点灯,在*期间绝对禁止,禁钟以前和解严以后,也只许小贩和儒生点灯。第四禁止*祠祷,祈赛神社,集场买卖,不管是宗教的迷信的以至商业性的*,凡是群众性的,有多人集合在一起的,一概禁止。第五禁止汉人田猎和练习武艺,禁止汉人学习蒙古、色目文字,不会武艺就不能打仗了,不懂政府所用的文字,就无法和使用这种文字的人相接触。这三整套办法互相配合,构成了天罗地网,铜墙铁壁,没有一点漏洞,透不出一点气,没有声音,连耳语也不敢,没有文字的抗议,连数说历史都是犯法的。出远门要有通行证,每一个地方都被孤立了,成为无量数的孤岛。没有消息,好的没有,坏的也没有。蒙古人的统治,把这个国度造成一个死海。
但是,虽然是死海,还不时有波浪,压力越大,反抗也越利害。严格的说,从南宋亡国的一天起,一直到红军大起义,这七十年中,汉人南人的反抗,一直没有停止过。从可歌可泣的崖山之役,张世杰、陆秀夫壮烈殉国后,起兵复国,几次失败,百折不回的文丞相(天祥)终于在至元十九年(公元1282年)十二月被杀于燕京,成仁取义。这两件事发扬了民族正气,感动了也号召了全民族和后代子孙,使他们明白,只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才有好日子过,才对得起先烈,对得起民族。文丞相死的第二年,建宁路总管黄华起义,用宋祥兴年号;至元二十三年,西川赵和尚自称宋福王子,在广州起事;后至元三年(公元1337年)合州大足县民韩法师反,自称南朝赵王,都用恢复赵宋来号召。此外如至元二十年广州的罗平国,二十年漳、邕、宾、梧、昭、衡诸州(福建、广西、广东、湖南)的农民暴动,二十三年婺州(浙江金华)永康县民陈巽四之乱,二十五年广东浙江之乱,二十七年的江西之乱,成宗元贞二年(公元1296年)的赣州之乱,以至至元三年(公元1337年)广州的大金国之乱,至正八年(公元1348年)辽东锁火奴自称大金子孙之乱。前面跌倒了,后面的接着上去,倒下一个两个,起来了百个千个。这一连串的反抗运动,起因虽不完全相同,目标却只有一个,推翻这个坏政府!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的红军大起义,正是这一连串反抗运动的延续和发展。
近因是蒙古皇室和政府的腐烂,像一所房子,长了白蚂蚁,把椽子栋梁都蛀蚀空了,一阵风便把整所的房子刮倒,当然,白蚂蚁也压死很多。
白蚂蚁一开头就把帝国给蛀蚀空了。大元帝国是由几个汗国组织成功的,以蒙古大汗的宫廷作中心。自从忽必烈大汗(元世祖)作了中国皇帝之后,破坏了大汗继承的规矩,以后的大汗都由实力派拥立,宫廷里的暗杀,战场上的火并,闹个无休无歇。成吉思汗位下的许多大王,分裂成几派,打了多少年仗。西北几个汗国各自独立,脱离了母国,大元帝国分裂了,蒙古大汗兼中国皇帝的统治权开始动摇了。
这一窝的白蚂蚁王是忽必烈大汗自己,他建立了这个窝,也蛀蚀了这个窝。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君主,为了积累更多的财富,发动了长期的广泛的海洋侵略。军费的负担无限扩大,增加了国内财政困难,只好任命一批做买卖的刮钱好手作大臣,专门搜刮财富,剥削人民,造成了贪污刻薄而又无能的政治风气,闹成对外打仗失败对内民穷财尽的局面。
军费之外,还有诸王的定期巨量赏赐,僧侣的宗教费用和宫廷的浪费。一年的收入还不够几个月的用度,没办法,只好加紧印钞票。元朝的钞票原来有很好的制度,发行有定额,可以随时兑现,和物价有一定的比例,通行全帝国,信誉极好。到了政府财政无办法,支用完钞票的准备金,变成不兑现纸币,加上无限制发行,发的愈多,币值愈跌,相对的物价愈高。到了十四世纪中期,整车整船运钞到前方,已经不济事了,一张钞还抵不上同样的废纸,不值一钱。国家财政和国民经济总崩溃了。
政治的情况也和经济一样,从元武宗以来,唱戏的,杀猪卖酒的,和尚道士,只要有门路,得到大汗欢心,就可做大官,有做到中书左丞、平章参政的。国公、司徒,多到无法计算。贵族诸王随便杀人,随便荐人作官。地主豪民犯法该杀的,只要买通僧侣,就可以得到大汗特赦。后来索性卖官鬻爵,贿赂公行了。尤其是蒙古色目的官吏,根本不知道有廉耻这回事,问人讨钱,各有名目,例如下属来拜见有“拜见钱”,无事白要叫“撤花钱”,逢节送“节钱”,过生日要“生日钱”,管事要“常例钱”,送迎有“人情钱”,发传票拘票要“赍发钱”,打官司要“公事钱”。弄的钱多说是“得手”,除的州美说是“好地分”,补的职近说是“好窠窟”。甚至台宪官都可以用钱买,像拍卖似的钱多得缺。肃政廉访司官巡察州县,各带库子(管钱的吏役),检钞秤银,争多论少,简直在做买卖。《草木子卷四?杂俎篇》。大官吃小官,小官呢?当然吃百姓。民间有诗嘲官道“解贼一金并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同上《谈薮篇》。温州台州一带的老百姓,给官府榨苦了,在村子边竖起旗子,上面写着:“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