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样的房子里长大,它在甘肃陇南的一个村子里。它是两间简陋的土房,下雨时房顶会漏雨。半夜,我和妹妹拿盆接水,雨水滴答、滴答,砸进盆里。夜晚非常漫长,漫长到我能听到水一滴一滴装满盆。
1991年,我出生在这里,开始我压抑痛苦的童年
家里地少,种的麦子只够吃四五个月。我爸会做木工、会盖房子,但他很懒,每天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会起来,记忆中他只有快过年的时候才会做工挣钱,颓废消极是爸爸对生活的态度。
妈妈梳着两个大辫子,脸上很多小雀斑,每天天不亮,就去挑三担子水,再背三回麦秆烧火做饭。永远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家务。冬天的甘肃特别冷,她手上全是裂开的冻疮,每次她都让我用火柴给她烧裂口,她说可以快速愈合。在半夜我也总能听见她偷偷哭泣。
姐弟五人,我(右一)是最大的
父母的婚姻是包办的。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悲剧,爸爸会因为生活的压力经常打妈妈。每一次妈妈都会对我说,别怕,快去叫人。他有时候也会打我,我挨打后,就跑到后山的坟地里大哭。坟墓周围是花椒树,杂草丛生,那是我的秘密基地。
1999年,我8岁,双胞胎弟弟妹妹出生,家里养了一头奶羊。我8岁,读一年级,就开始上山放羊,风雨无阻。山上长着杨树、柏树和核桃树,起风时有点阴森。有时候我很害怕,只能大声地背书,这样山上就有回应。我觉得内心很孤独,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去远方上大学。
同学欺负我,说我是放羊的孩子,身上有股膻味,很臭,就把我书包扔了。你扔我的,那我也扔你的。老师罚站,就站着。虽然穷,但我内心很孤傲,从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记得有一次外公介绍我,说这是我们家懒怂穷女婿的女儿,我感觉自己脖子、脸上都红了,好像感受到了很大的屈辱,但是我不会当着他们的面难过。
我的成绩很好,也喜欢待在学校,到了周五就期盼周一,放假了渴望开学。三年后,羊卖了,家里揭不开锅了,无奈妈妈只能去上海打零工,家里的家务和饭就由我来做了,最主要的是压抑,每天害怕被打,成绩也从年级前几名退到倒数了。
日子一天天的太难熬,妈妈走后一年后我跑了,跑到外婆家跟她一起生活。在外婆家,我第一次看电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外婆的手粗糙又温暖,我和她一起洗衣服、养鸡、种辣椒、种茄子。我自卑又害羞,不会笑,见到人就怕,总拉着她的衣角,她一侧的衣角被我拉得格外长。外婆的家里有洋娃娃,我会给娃娃做衣服,因此我对设计有了一点点概念。
外婆信佛,每天早晚都要上香敬佛。她总带我山上庙里,让我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说保佑我考上大学,找到很好的伴侣。跟外婆生活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妈妈在上海会给我寄学费,有时舅舅和小姨给她钱后,她也会偷偷省下来给我交学费。去了外婆家,我的成绩又回到了年级前十。
上小学5年级的我,13岁,这是我寄给妈妈的照片
三年后妈妈终于回来了,并没有挣到钱。六年级开学第二周,要交二十几块的书本费,我回去跟爸爸要,被打了一顿。他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上个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该去打工帮家里减轻负担,大一点回来嫁到大山里,种地、相夫教子。
不能继续读书这件事我没有反抗,因为我知道,我们那里的女孩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必须得接受。我出来打工,妈妈和外婆很伤心,但是无能为力。
就在我回去要钱的那个周末,老乡把我带到北京去了。走的时候我只带了一套红色校服,还是别人捐的,背着灰色的书包,包里还有作业。在火车上,我还在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下了车,9月的北京微冷,我心里迷茫、害怕,完全没有对大城市的新鲜感。
那个老乡把我带到了家政公司。老板看我太小了,才14岁,她就把我带到家里洗了澡,用洗衣机洗了校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洗衣机,感觉来到了电视里的世界。
后来我被介绍到一个家庭做保姆,照顾一个七十多岁的爷爷,帮他做饭。家里还有一个阿姨,是爷爷的儿媳妇。她的声音和长相很像宋丹丹,五十多岁,已经退休。我刚到新环境,害怕又迷茫,白天只能拼命干活,把锅碗瓢盆、油烟机的污垢擦得特别干净。晚上失眠哭泣,第一个月我的枕头都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