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之前,我们刊登了一篇特殊来稿,《一个抑郁的“尖子生”决定去读大专》。文章的作者兜兜曾是一名传统应试教育体系中的尖子生,初三那年,高压的学习环境和对 “好成绩”的不断追逐最终压垮了她,兜兜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幸运的是,从原来的学校环境脱离出来后,凭借着高中时期对计算机的兴趣,兜兜最终选择考入了一所大专院校的信息安全技术应用专业,在这个基础之上,她慢慢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也逐渐摆脱了情绪困扰。
兜兜的故事让我们产生了好奇,那些青少年时期得抑郁症的患者,长大之后怎么样了?他们是否会遇到新的机遇,获得新生?还是被困在一个延续的问题中,但因为进入不同的人生阶段,问题也因此不同?于是,我们找到了三位曾确诊抑郁症的年轻人,他们都在十几岁的年纪遭遇过家庭、学业和情感的困扰,随后开始了多年的疗愈之路。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胖虎:“这场疾病,
也成为我父母关系改善的开始。”
我得抑郁症已经五年了。
2017年,我16岁,读高二,有一天下午,我在学校和同学打篮球,那天我一直输,打到尾声时,我的心脏突然特别疼。我去医院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在之后的近一年时间里,不止一次疼。我父母带我去了合肥、北京、上海等各大医院检查。始终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但那段时间,每一次的“一切正常”都给我莫大的心理压力,我悲观地想,我一定是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绝症。
《深海》剧照
这个过程中,有医生提醒我父母注意一下我的情绪,说可能是神经官能症,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躯体化障碍,但我们都没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我的一个同学建议我去做一个抑郁症相关的量表。我的同学在一两年以前也确诊了抑郁症,所以对这个疾病有一些概念。他说那段时间,看我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和表现自己,也不和同学过多的交往,整天趴在桌子上,甚至偷偷哭泣。半夜,他还看到我在QQ空间里传比较伤感的文字。
量表显示我确实存在情绪问题,但我仍不认为我已经到了抑郁症的程度。我想,只要把心脏疼的问题治好,我就没事了。4、5个月以后,我的症状开始加重,出现幻觉,情感淡漠,甚至有了自杀的想法。
2018年7月,我在医院确诊中重度的焦虑抑郁。一年后,我参加了高考。成绩只比一本线高三分。我曾经是尖子生,在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排到前50名。除此以外,我在各类比赛中几乎没有输过,比如,我是安徽省的省运会游泳100米蛙泳冠军,安徽省中学生篮球锦标赛4强的主力队员,还进了安徽省的生物竞赛队。
至少从外界眼光看,生病之前,我的生活顺风顺水,如果真要找点“不完美”之处,大概是我的家庭。在我生病之前,我们家里,我妈说了算,她在地产公司做运营经理,算个女强人,我父亲在铁路上工作,平常不怎么回家,一回家就出去玩。他们几乎不说话,我感受不到他们之间有爱,好像只是在搭伙过日子。
因为父母的不交流,导致我也不想把过多的情绪外泄给他们。所以我慢慢形成了封闭的性格。他们冷漠的关系也让我非常缺乏安全感,所以我会拼命让自己在各方面都表现良好,以此来让父母看见我,觉得我是一个好孩子,我以为这样会推动他们的关系好转。
《陪读妈妈》剧照
中考时,我父母想让我考合肥的学校,但是我没有认真准备,没考上。父母虽然表面上说没考上算了,但我能听出来,他们的语气透露着对我的失望。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我担心自己没考好,会让父母关系进一步恶化。事实上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没有可以恶化的余地了,下一步就是分居、离婚。但我觉得只要我做的更好,他们或许会为了我再坚持一下。
生病后,我的状况时好时坏。但幸运的是,我妈妈因此看到的问题,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妈妈一开始是去学习如何让孩子变好,后来她逐渐认识到,是她和我爸的情感问题给我造成了困扰。在她的推动下,这场疾病,也成为我父母关系改善的开始。他们也去看了心理咨询师。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发生了很大改变。一个细小的例子是,以前他们几乎没有情感交流,现在,他们回家进门时都会说一句,“老公/老婆我回来了”。他们遇到矛盾也会去反思和沟通了。
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我把它戏称为豆腐脑事件。那天下午,我妈跟我爸说想喝豆腐脑,我爸说他锻炼完后,回家的路上给我妈买。结果从下午3点一直等到晚上7点,爸爸才回来,还没买豆腐脑。妈妈很生气。几天之后,他们的心理咨询师让他们互相清理一下内心的垃圾。当时,我们一家三口分居在三地,我妈专门拉了个线上视频会议复盘此事。我在旁边看着他们以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和对方说话,反思和检讨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让我非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