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斐
天台城坐落始丰溪畔，虽然不大却很古老。城中众多巷陌纵横交错，彼此相连，九曲巷、城隍巷、五关里巷、四方塘巷、蓝田塘巷……一般人真是说不清城中到底有多少条古巷。
二十年前，我曾在四方塘巷的单位公房小屋里住了好几年。那时候，上班下班走在古巷里，体味着它那灵秀雅致、幽静悠闲的风情，欣赏着它所呈现的一幅幅恬淡而典雅的风景画。
城里古巷是深深的长长的又是弯弯的。一个人慢慢走去，要好久才能走到它的尽头。说尽头却又不是，你走着走着，好像前面无路了，可转了个弯，眼前却又是巷陌深深，依然是那么曲折、幽远。
城中的条条古巷，既是一个道地院落与另一个道地院落之间的连接线，也是一堵门墙与另一堵门墙之间的交会线。古巷路面多用水南石板或以始丰溪鹅卵石铺就，千万人的脚步将路面踩磨得平滑光亮，闪耀着岁月之光。
古巷两边是高高矮矮的院墙，悠远的岁月给古巷墙面涂抹上了古旧的色彩。布满苔痕的墙头上，披挂着四季翠绿的藤萝。在巷中，抬眼可从古色古香的台门望见道地里养着各色盆花，或种有数棵树木。每到春天，时不时会有一些不甘寂寞的花枝，探身于墙头之外，仿佛是向巷中过往行人点头致意，淡淡的芳香透露着春的信息。
古巷边上有一口古井。尽管城中早已有了自来水，可居住附近的居民们还是喜欢从这井里汲水。一大早，就有许多邻居来到井边洗菜、洗衣，闲聊着家长里短，小城里的最新消息往往也能从这里听到。
那时候古巷里还是安静的时光占多，全然没有宽阔水泥大街上那种喧嚣。时不时会在巷陌深处传来车铃声，或者行人走过的脚步声。偶尔，也会有几个收废品的，肩头挑着担子，穿行于巷间，边走边吆喝：“废铜烂铁有不？牙膏壳旧塑料鞋有不……”长长的尾音，在巷陌中久久回荡，打破了平时的寂寥。
夜中的古巷更是寂寂的。晚上从单位回自己休息的小窝，走过长长的巷陌时，可以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巷里回响。一路上，还时不时能闻到巷边人家炒菜锅里溢出来的佳肴浓香，能听到母亲哄小儿入眠的呢喃之声。在古巷的夜中，我看着从一扇扇窗里透射出的暖暖灯光，想象着窗内灯光下一幅幅各不相同的温馨生活画面。
古巷，是因为历朝历代先民们建造的民居宅院有序汇聚排列，才逐渐形成。
在古巷里走一段小路，就会有一个或豪华、或简陋的道地台门探头于巷陌边上，像一个个站点又像一座座路碑。天台城内的古民居多是由青砖瓦房组成的一个个道地院落，在北方那就叫四合院了，不过天台的道地比北方的四合院更考究、更精致。若是规模稍大些的古民居，一种是属于官宦人家的，像明代侍郎张文郁故居、进士第、亚魁居等等。再就是属于家境还算殷实的大户人家宅第，比如花楼、袁氏民居等。
我曾住过的四方塘古巷，是天台城内面积最多、保存也比较完整的古民居建筑群，许多古建筑紧密相连，有些院落还可以相互贯通。我曾问一位世居于此的老者，为何此地称为“四方塘”？老人告曰：江南的小城，多有水相伴，早先有乌石溪之水自北而南流入天台城中。且城内有许多水塘，这些水塘，既有浇园之利，又有洗衣之便，更有蓄水防火之用。这些水塘，为古城平添了许多韵致与活力。
四方塘巷亦因塘而得名。古时这里曾是天台士绅和商人集中居住的一条小街，可谓是城内有品位的巷区了。若要说久远的，南宋宰相贾似道的故居、贾似道外婆家以及圣旨牌坊的遗址，就在这四方塘古建筑群落里！说近些的，近代名士、著名教育家褚传诰、施督辉两位先生的故居也在这里。在我住所的斜对面，有一座建于民国时期的葆心医院，这是天台最早的西式医院，建筑格局和门窗的造型极具西洋风格，据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这里还曾发生过一段惊险曲折的传奇故事。
从老县府到四方塘巷，须先经过五关里巷。五关里本是一幢清代民居的名称，宅主齐毓川为通奉大夫，因而此宅也被称为“通奉第”。齐氏家族是城内望族，前后二进的五关里宅院，一度时期也曾作为齐氏家族传道授业的私塾，这里曾经传出齐家子孙朗朗的读书声，接受着儒家思想的教育，造就知书达理的读书人。
古往今来，从古城这些建筑组合里，数不清曾走出了多少位非凡的世间精英。在这些古巷院落里，曾经孕育了多少厚实而又高贵的灵魂。正是这些精英与灵魂，千百年来，形成了天台独有的人文风貌。
星罗棋布的古巷，原本是城内建筑彼此之间的宽容与相让。它们在岁月时光的积淀中，渐渐成为滋润古城这绿荫大树的根络，抑或是滋养古城肌体秀润的血脉。我不知当年铺就古城巷道的人们，是否想借此巷道的绵延来连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沟通人与人之间的心灵。古城巷陌深深蕴涵着天台人的情怀，古城巷陌里的岁月故事，生息在这里的人也定会慢慢将它读懂。
我们只能从巷道上每一块磨光的石板，院落墙壁上每一块渐已风化的青砖，古宅台门口每一道磨凹的门槛，以及残留在建筑门楼的匾额和院墙之上雕刻着的各种图案，或许能够感受到当年它们风华正茂之时的繁华迹象与经历的沧桑变幻。如今这些古巷与院落，已避让在城市的幽僻处，犹如彻悟的归隐老者，俯首低眉，无言地告诉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悲欢离合。
如今，城中许多折射着世事变迁与沧桑的古巷宅院，正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颓败甚至在旧城改造过程中消失，这虽然让人有些惋惜，但整个天台古城却在这城市建设过程中焕发生机，更加充满活力。
古巷是悠闲的，它闹中取静，自成天地。古巷是悠远的，它经历了小城的起落兴衰，目睹着人间的哀愁喜乐。历史的烟尘，依然飘荡在一息尚存的古巷里，偶有清风拂过，却已融合了新时代的气息。天台古巷就是这样，在对悠远的过去回味中，美好的未来憧憬中，新旧交替的碰撞中，走过属于它的轮回，铭刻属于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