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观止︱陈先行说善本:如何鉴定北宋版刻?

2020-10-20 10:19:24 作者: 上图观止︱陈

本文整理自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创办的“观止讲堂”,由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高级研究员陈先行讲解善本古籍。

陈先行,1951年12月生于上海,祖籍江苏溧水。1973年入职上海图书馆,从顾廷龙、潘景郑先生习版本、金石之学,长期司事古籍编目与版本鉴定。曾为美国伯克莱加州大学、日本国文学研究资料馆访问学者,编著(包括与人合作)有《中国古籍稿抄校本图录》《打开金匮石室之门——古籍善本》《伯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明清稿抄校本鉴定》《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图录》《上海图书馆善本题跋真迹》《上海图书馆善本题跋辑录附版本考》等。现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

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高级研究员陈先行北宋本《释氏六帖》与《杭州西湖昭庆寺结莲社集》的发现及其鉴定

当今存世宋本约三千余部,除佛经而外,北宋本不到二十部,其价值不言而喻。因为少,所以过往对北宋版刻缺乏研究,或将南宋本当北宋本,也有将北宋本当南宋本。对前一种错误,我们现在不难纠正,比如上图所藏南宋蜀刻本《杜荀鹤文集》、江西刻本《王荆公唐百家诗选》等,旧时都曾经被定为北宋本,后来随着人们认识提高而改定为南宋刻本。而要纠正将北宋本当南宋本的错误,难度就比较大了,这不仅仅是鉴定上的难度,更是因为人们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一开始就抱怀疑甚至抵触的态度。比如翁氏藏书中的《长短经》,由于一直被视为南宋本,尤其经过四库馆臣的鉴定,后人便习惯性地沿其思路寻找刊刻于南宋的凭据,反而将诸多较为明显的刊刻于北宋的特征忽略了。所以我说,上图花450万美金单单买一部《长短经》就值了,其余众多善本都是翁万戈先生“白送的”。由此看来,我们应该把对北宋本的鉴定研究,当作当今版本学发展的重要任务之一,谓之填补前人空白,也不为过。

上海图书馆收藏的南宋蜀刻本《杜荀鹤文集》书影我在这里要介绍的两部北宋本,一部是藏于日本京都东福寺的《释氏六帖》;另一部是在2015年曾上过北京卓德拍卖公司秋拍,最终被海上枫江书屋主人慧眼收得的《杭州西湖昭庆寺结莲社集》。

《释氏六帖》是一部仿《白氏六帖》体例的佛教类书,编纂者为后周齐州开元寺高僧义楚。全书共有十二卷。2001年,该书作为柳田圣山、椎名宏雄两位日本学者所编《禅学典籍丛刊》之一,由日本临川书店影印出版,书名题作《义楚六帖》,定为南宋刻本。2008年,现为日本东京大学教授的陈捷女史来上图看书,我无意中看到她携带此书的若干叶复印件,其版刻字体为较狭长的欧体字,当即对她说:“这很可能是北宋本,其字体与包括《长短经》在内的多部欧体北宋本十分相像,若有机会去日本,一定要看看原书。”2009年冬,我获得了访日三个月的机会,以为到了那里就可以看到书,其实不然。由于此书向来深藏不露,日本专家学者极少有人经眼,据说连撰写影印本出版说明的椎名宏雄先生也只是看了胶卷摄制件。故我到日本后只能先以影印本“过过眼瘾”。不意翻阅一过,有所发现。

此本以策(即册)分卷,前三卷刊刻稍显粗糙,形制无定,版心所刻书名卷数或题“卷”,或题“策”,或阴文,或阳文,间有鱼尾,黑口;从第四卷开始,直至第十二卷,版心仅题策数,无鱼尾,基本白口,形制统一。据卷末北宋崇宁二年(1103)越州开元寺僧履坦刻书题跋云,此本先事校刻四策,因资金不济中辍,后经多方化缘才得以续刻毕功。所言虽与版刻面貌稍有出入,但大致相符(后来续刻第五卷至第十二卷,依第四卷版式刊刻);且其玄、朗、敬、弘、殷、匡、贞等字缺笔避讳,虽不甚严谨,但南宋庙讳皆不避,故履坦之跋文并非后来翻刻,定此本为北宋崇宁二年刊刻应无问题。然而,此非崇宁初印之本,视其书版有剜改,漫漶处或修版或整叶补刻,则刷印很可能晚至南宋。

《释氏六帖》(书名剜改为“义楚六帖”)影印本日本学界过去一直称此书为《义楚六帖》,不是因作者之名的俗称,而是该本卷端与卷末皆明确题作“义楚六帖”。然经谛审,我发觉各卷“义楚”两字业经剜改,不仅留有剜改痕迹,而且“义楚”两字系柳体字,与“六帖”两字及正文之欧体字迥不相同。该书卷首有义楚《进释氏六帖表》,卷末有义楚《释氏六帖后序》、胡正《释氏纂要六帖后序》、履中《重开释氏六帖后序》,则被剜两字应为“释氏”,原书名实为《释氏六帖》。

此外,对该本之修补情况,之前日本学者似乎也没有留意。从影印本看,至少有一个特征非常明显,那就是凡修补之版多为柳体字,和卷端剜改之“义楚”两字字体相类。与之相关者,此本绝大部分版面没有刻工名,个别镌有刻工者亦仅单字,姓名全者只有朱监一人。他们虽未见诸别本,难以查核,但同样有一特征,即凡有刻工之书叶,都是后来补版。因此,朱监等刻工即便能够查明,也只能证实修补版的年代,而非原刻年代,从字体看,他们很可能是南宋时期的刻工。

《释氏六帖》影印本上的刻工朱监在陈捷与京都大学梶浦晋先生的帮助下,我有幸于2009年12月19日及2013年3月4日两度前往东福寺观览原本。第一次只允许看两小时,即上午九点半至十一点半,仅看了四册,即全书的三分之一。但临走前我较为肯定地告诉对方,此本应刊刻于北宋,对方听罢眼睛一亮,承诺以后有机会让我看完全书。不久,日本著名版本学家尾崎康听陈捷说我将该书定为北宋本,认为我看高了,于是四年之后,我便请尾崎先生一同前往,此番看了一整天。如果说第一次看原本只是与之前看影印本所得粗相印证,那么过了近四年后再看原本,则有了新的认识。此本的修补版面貌不一,即便有刻工者,也有异同。如卷六第六十一叶版心有刻工“仁”字,其版框明显小于原刻,且为四周单边,与原刻左右双边者不同,而有刻工朱监之叶,其版框则与原刻相同。又修补版之写刻也有优劣,优者如卷五第八、十一叶,若非仔细辨识,可能会忽略应属补版之叶;劣者如卷九第二十一叶,如不知此书背景,仅以经验,定为明代补版似无疑问。这些现象除了推断此本可能不止一次修补外,还让我想到,存世的有些宋刻元修本或宋刻元明递修本是否会有鉴定问题,因为有的修补后印本,并没有像明代南京国子监的三朝版那样有明确的证据,而是前人凭其字体不同、修补之版刻往往差于原刻,从而做出元修或元明递修的判断。这种以有限经验做出的判断是否正确呢?换言之,这些本子是否应当重新进行鉴定呢?因为这部《释氏六帖》,连同东福寺所藏一批其它汉籍,是日本辨圆和尚于南宋淳祐元年(1241)从中国带至日本,藏于东福寺普门院的,其修补之版再差,也在淳祐元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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