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山之鸟,四子同巢。将飞将散,悲鸣忉忉。
惟彼禽鸟,犹有号咷。况我同生,载忧载劳。
将离将别,置酒中袖。衔杯不饮,涕洟纵横。
会日何短,隔日何长。仰瞻曜灵,爱此寸光。
何以为赠,勉以列图。何以为诫,申以诗书。
去去在近,上下欷歔。含辞满胸,郁愤不舒。
燕燕之诗,伫立以泣。送尔涉涂,涕泗交集。
云往雨绝,瞻望弗及。延伫中衢,愊忆呜唈。
既乖既离,驰情仿佛。何寝不梦,何行不想。
静言永念,形留神往。优思成疚,结在精爽。
其思伊何,发言流泪。其疢伊何,寤寐惊悸。
咏尔文辞,玩尔手笔。执书当面,聊以永日。
左棻这一入深宫,很难再走出来了,说是离别,其实跟永别差不多。所以左思伤感于他们的别离,写下这两首诗。
左棻的《感离诗》正是为答左思《悼离赠妹诗》所写: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欷歔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这篇小赋虽名”离思之文”,但却属宫怨一体。宫怨主题自班婕妤的《团扇歌》起,历来多抒写失宠被弃,怨君王喜新厌旧。左芬的《离思赋》另辟蹊径,偏重写自己失去自由,骨肉分离之悲,有着较为深广的内容。它也不同于许多虚拟悬想之作(如司马相如的《长门赋》),而是亲身遭遇的实录,因而情辞真切,于宫怨体中实不可多得。
三
因为左棻的缘故,她的哥哥左思得以跻身仕途,左太公也成了临淄的望族。
人们都说,瞧,左家的闺女嫁入皇宫,成了帝王禁脔,从此,左氏风光无限。从地位上来看,果真如此,左棻已是九嫔中地位最高的贵嫔,已有了令人侧目的名分。在后宫中,起码有上万女子每天看着她的处境眼红。
殊不知,司马炎给予左棻的所有荣宠,都是假象。在他眼里,左棻就是个颇具收藏价值的小玩意,只需将其摆在后宫中即可,平日里却连把玩的兴致都没有。司马炎所需要的,无非是世人的评价:这个皇帝爱惜人才,重视德行。
左棻当然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她而为司马炎来的名誉。
沽名钓誉的司马炎,将左棻当成了什么?有些历史爱好者说左棻是晋武帝收藏的古董花瓶、名人字画,实则不然。左棻不足观,不可亵玩,只是一块奇石而已。司马炎将她藏在后宫里,就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品味,体现与众不同的文化素养。
对于这一点,左棻心知肚明。
但她亦有自己的操守,所以她开始找事做。
女人入了后宫,便要为皇家提供价值,或从事劳役杂务,或为皇帝传宗接代,再不济也得满足帝王的生理需要。左棻不屑去做那些苦差,又没有资本服侍君王,而她又不想白白养在宫中吃闲饭,所以,她只能以才学来创造价值。既然司马炎将她视作才女,那她就要尽到写诗作词的义务,在后宫中扮演好女文人的角色。
某日,司马炎心血来潮,命左棻以苦愁为题进行创作。原本左棻就有当世罕见的才华,加上她的胸中有无从排遣的愁思,创作这个题材的文章自是得心应手。没过多久,一份名为《离思赋》的答卷交到司马炎手中:
生蓬户之侧陋兮,不闲习于文符。
不见图画之妙像兮,不闻先哲之典谟。
既愚陋而寡识兮,谬忝厕于紫庐。
非草苗之所处兮,恒怵惕以忧惧。
怀思慕之忉怛兮,兼始终之万虑。
嗟隐忧之忱积兮,独郁结而靡诉。
意惨愦而无聊兮,思缠绵以增慕。
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
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
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懰栗以冽清。
怀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泪之自零。
昔伯瑜之婉娈兮,每彩衣以娱亲。
悼今日之乖隔兮,奄与家为参辰。
岂相去之云远兮,曾不盈乎数寻。
何宫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莫因。
仰行云以歔欷兮,涕流射而沾巾。
惟屈原之哀感兮,嗟悲伤于离别。
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
况骨肉之相于兮,永缅邈而两绝。
长含哀而抱戚兮,仰苍天而泣血。
乱曰: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永长辞兮。
惨怆愁悲,梦想魂归,见所思兮。
惊寤号啕,心不自聊,泣涟洏兮。
援笔舒情,涕泪增零,诉斯诗兮。
在将近400字的《离思赋》中,左棻尽情地宣泄了自己的哀愁。“嗟隐忧之沈积兮,独郁结而靡诉”;“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怀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泪之自零”;“仰行云以欷兮,涕流射而沾巾”;甚至“长含哀而抱戚兮,仰苍天而泣血”,充满宫怨之气。在前述的双重痛苦中,左棻又增添了深切的思亲之痛。
司马炎对这篇文章相当满意,从此便时常让左棻进行创作。
“帝重棻词藻,每有方物异宝,必诏为赋”,臣子献上什么了不得的奇珍异宝,司马炎总是让左棻发挥所学,进行命题作文。到了后来,宫里每有什么红白喜事,司马炎亦要左棻出面作文,写些应时应景的作品。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左棻在皇宫中的地位无非是就是个御用文人,她虽名为贵嫔,但地位远不及其他嫔妃。若作类比,估计乾隆年间的纪晓岚充当的便是这样的角色。可别觉得御用文人有多值得后人大书特书,旧社会的御用文人就是皇帝严重的小丑罢了。
《铁齿铜牙纪晓岚》影响了一代人,以至于,人们都觉得御用文人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实则不然。且看纪晓岚在乾隆面前风光无限,可当他在乾隆面前提及政事时,换来的却是龙颜大怒,以及“朕视汝不过优伶尔,怎敢妄谈国事”这样一句话。
显然,御用文人根本没有尊严可言,他们就是博皇帝一笑的伶人罢了。
仔细想来,李白在李隆基的身边扮演的何尝不是这种角色呢?“贵妃捧砚力士脱靴”被传为佳话,可这终究只是戏言罢了。
言归正传,左棻在西晋皇宫中扮演的,正是这么个不讨喜的角色——御用文人。司马炎靠她的才华沽名钓誉,而她则发挥毕生所学写些应景之作换一份心理安慰,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司马炎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