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著名学者、教育家、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于今天凌晨因病在北京逝世。五色土编辑部副主任傅力曾经在十三年前采访过欧阳中石。再见旧文,感怀斯人。——编者按
(本文原载于《北京晚报》2007年4月11日42版“老照片栏目”)
年近八十岁的欧阳中石堪称当今书法界的泰斗,翰墨林中的超一流,步入大师书房墨宝飘香,诗书充架。老人学富五车,涉猎极广,聊起书法,更有独到见解:“毛笔字不在练,贵在用。这方面我要感谢我的京剧老师奚啸伯先生。”
从王羲之到苏东坡老师信中字体变化多
欧阳先生酷爱粉墨丝竹,深得奚派真传,怎么老人在书法上的建树也得益于梨园恩师?似乎看出了记者的疑惑,老人从里屋拿出了一张扇面的复制品,上面写满了整齐的蝇头小楷。“你们看,这字写得怎么样?”记者双手捧起仔细端详,所书内容是《后赤壁赋》,字体清丽,俊逸润秀。记者虽不是行家慧眼,但确实感到赏心悦目。“这就是我的老师奚啸伯所书。”欧阳不禁慨叹:“老师的这幅字的艺术成就不仅在梨园独步,就是放在当今一流书法家的作品中也是罕见佳作啊!”
京剧名家奚啸伯出身清室贵胄,祖父裕德曾入阁拜相,任过光绪四年的会考官,全国各省进士都尊其为老师。在家庭氛围的熏陶下,奚啸伯从小苦读,习字临帖,修得一手好字和满腹学识,这张扇面正是奚先生书法造诣的真实体现。该作品是抗战时期,奚啸伯为响应某报举办的公益活动而精心创作。多年之后,戏剧家马少波在琉璃厂慧眼相中,并当面赞誉奚先生的书法精美绝伦。
▌ 奚啸伯送给欧阳中石的便身照并题字留念
▌ 奚啸伯送给欧阳中石便身照的题字留念,释文:如松之健 中石留念 师 啸伯
常人以为,欧阳先生能成为书法大家,必定是临池苦练的结果,可欧阳老先生对“练字”说并不感兴趣,他的切身感受是:字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写出来的。从幼年启蒙一直到上初中,欧阳中石都是用毛笔写字,直到上高中才用钢笔。而奚先生在来信中一直使用毛笔,从而也“迫使”欧阳中石保持用毛笔的习惯。在师徒间高频率的书信往来中,欧阳中石的书法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奚啸伯早年字从欧赵,但他不满足于此,常琢磨着进行新的突破。有一次,奚啸伯在琉璃厂看中了一部《三希堂法帖》,左右翻看,爱不释手,可惜价格太高,只得怅然离去。过了不久,欧阳中石突然接到老师从石家庄的来信,称在石家庄购得一本木拓翻刻的,才30元,完全可以先练手,等技艺精进,再买好的不迟,言语间那兴奋劲就别提了。打这以后,欧阳中石发现,老师信中的字体不断有新的变化,时而像王羲之,时而像王大令,时而又流露出苏东坡的风韵。这些字体的变化给予了欧阳中石不小的启发,促使他仔细推敲,精心品味,更令欧阳中石肃然起敬的是老师这种苦苦追求的精神,那么大年纪了,仍然在书法上努力进行新的尝试,探幽求索、永不满足。
在老师的激励下,欧阳中石潜心揣摩,大有长进。欧阳先生曾为此发出肺腑之言:京剧方面我受恩于师,在书法上我也大享师惠,由于师父不弃,使我一直没有离开毛笔,否则一定会搁置起来。他的不断追求,促使我也不能不旁涉多家。有的字体他虽然不写,但对我常常加以品评指导,给了我许多中肯的训诫。
▌ 欧阳中石翻看老师奚啸伯的书法作品
幸运拜师奚啸伯请客
欧阳中石九岁登台演戏,对奚派独有偏爱。一个偶然机会,使他幸运地拜在了奚啸伯门下。那是1943年,正在济南上中学的欧阳中石去同学家玩,随口唱了几句奚派的招牌戏《白帝城》,有板有韵,其乐无穷。正在兴头上,忽然从里屋走出一个人,身材不高,笑吟吟地看着欧阳中石,眼睛里充满了怜爱和赞许。“唱得谁的唱腔啊?”“还会唱别的吗?”一连串的发问让小欧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面对长辈还是恭敬地回答:“奚派。”“我教你好不好?”这句话让欧阳心里有点不服气了。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心里说:你是谁呀?凭什么教我?此时,同学的哥哥赶紧跑出来打破了僵局,“中石,还不拜师,这就是奚老板!”
▌ 奚啸伯(右)与梅兰芳同台演出
欧阳中石做梦也没想到,这位和蔼的中年人竟是自己崇拜已久的梨园名伶。聪明的少年赶紧肃然整衣,满怀敬意地给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豪爽的奚啸伯哈哈大笑,连说:中午我请客、我请客。以后,奚啸伯每年到济南演出,欧阳中石都会跑去学戏。“远程”教育进行了六年,直到1949年,欧阳中石到北京上大学,师徒俩见面机会才多起来。此后,欧阳中石与奚派一生结缘,成为目前奚派艺术嫡传第一人。可欧阳中石一辈子没有下海,奚啸伯思想开明,不予强求,而且常常鼓励徒弟勤奋读书,学业有成。
奚啸伯“复活”唱哭石家庄观众
随着欧阳中石年龄的增长,身体的发育,无论身材、脸型还是唱腔都与老师越来越像。1985年的一次演出,几乎到了乱真的地步,引得一些老戏迷跑上台以辨真伪,而这时奚啸伯已去世八年了。欧阳老先生称这是一生中唱得最动情,最悲伤,也是最忘我的一场戏。1985年,适逢奚啸伯先生诞辰七十五周年,石家庄方面举办了一场纪念演出,京剧界名流厉慧良、谭元寿、吴素秋等悉数到场。欧阳中石的《托孤》被安排在大轴位置。石家庄是欧阳中石的伤心地,老师在这里过世。由于受到政治迫害,晚年的奚啸伯境遇十分悲惨,衣不保暖,居无定所,曾长期睡在剧场的后台。1976年5月,见老师最后一面的情景还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