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最令人黯然神伤的,莫过于离别,或春苔始生,乍秋风渐起,亲友相别,如何不百感凄恻、衔涕伤悲。而最令人欣喜的,则是那不期而遇、故人相逢的喜悦,执手相对那刻,想必无数往事,逆流成河。
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如果有远赴他乡者,想必是很难再见到亲友。
唐朝安史之乱时期,连年兵灾,许多人背井离乡逃避战乱,此后叛乱消除,但节度使拥兵自重,朝政腐败,时局依旧不安。这种情况下,想与离散的亲人相逢更是难上加难。就像杜甫诗中所说的那般:“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所以若真能相见,人们心中喜悦可想而知。那个时期,不少诗人,将这种心情写了下来,流传于世间。
中唐时期,有一位叫做窦叔向的诗人,在一个夏天,与分别许久的表哥重逢,他们大醉了一场,一觉睡到夜晚,酒醒之后,他们又吹着夜风,聊了一晚上的闲话。诗人心有所感,将谈话感受写成了一首诗,却没想到名传千古。
此诗题名就叫《夏夜宿表兄话旧》:
此诗并非从相逢时说起,而是从宴席之后深夜酒醒说起。
1.首联
首联上句点出夜谈环境。表兄的院子里,种满了夜合花,此时夜合花开得正艳,于是芳香充满了整个庭院,诗人与表兄,坐到了院子中。炎炎的夏日,在芳香的沁染下,在夜风的吹拂之下,有着说不出的静谧与清凉。
深夜,微雨萧疏,雨丝夹杂在夜风之中,与湿润的空气一起扑打在脸上,酒也逐渐醒了。久别重逢的那一刻,两人都是十分兴奋的,不禁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尽情地释放心中的欢快。
两句开头连用连个“夜”字,读来有歌咏之感,一气连贯,节奏优美。
2.颔联
当醉了一场之后,诗人与表哥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们在这个凉快的夏夜,坐在庭院中开始聊起了家常。
诗人不禁感叹,与亲友离别太久了,这中间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世道不太平,曾写信互道珍重,却总是寄不到,以致于音尘各悄然,心中始终存在担忧,如今忽然相见,见互相平安无事,不禁欢喜。
但想起曾经的往事,犹如在眼前,心中不由得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辛酸苦辣咸,涌上心头。
在这消息不通的岁月,相互曾遇到了多少糟心事啊,可说着说着,倍觉凄凉,令人不忍听。
3. 颈联
诗人话题一转,欣慰地说道,表哥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当初离开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儿童呢。时间的流逝,对于儿童来说是长大,对于大人来说,却是衰老。这么多年,衰老疾病带走许多曾经熟悉的亲友,蓦然回首,他们已经凋零进半。
世事如棋,变幻莫测,人生苦短啊。诗人唏嘘之余,又不禁感叹,自己与表哥如今还能共聚一堂,在这夏夜微雨之中,喝酒聊天,这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4.尾联
夜渐渐深了,诗人心中顿时也变得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这是离别时候的感觉。因为明天清早,诗人又将独自一人,泛小舟于江湖之上,漂泊异乡,与表兄告别。
诗人不禁想到上次表哥与亲友他们送别自己的场景,他们搭着青色的帐幔,大家一起在帐中饮践行酒。想着明天这青色的帐幔又将搭起,诗人心中不是滋味。身处夜谈的融洽场景,心中又因为时间的推移而临近离别,不禁惆怅起来。
窦叔向的这种心情,后世诗人李商隐概括的尤为准确:“相见时难别亦难。”
此诗由“酒初醒”开始,又以“酒幔青”结束。然而开头的酒,是相逢的喜悦,酣畅淋漓,结束的酒,是离别的不舍,难以入喉。
结语:
这首诗,看似没说什么家常话,但从“不可听”的凄凉,从“皆长大”的欣慰,从“半凋零”的感慨中,想必不少读者能够感受到,诗人一生所遭遇的悲欢离合。这一切都隐藏在诗人想说,却又没法说出口的话中。
全诗没有任何雕琢推敲的痕迹,仿佛一口气写出,但却流畅无比,语言毫不生涩,读来亲切有家常味。尽管窦叔向是唐朝一位冷门诗人,但后世对此诗推崇无比。
尽管诗人不言,但一切都在不言中。著名的学者、诗人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提到这首诗,言诗人“以其一片天真最易感动,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俞陛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少年人读这首诗难有感触,但中年人看到这首诗,都能引发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