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历经一年半的修缮,“最接近20世纪30年代原貌”的兰心大戏院再次开门迎客。而就在同一日,相隔不远处,举行了隆重的上海文化广场成立70周年纪念活动。
似乎是某种巧合——87岁的陈钢,与这两处文化地标彼此见证——1959年,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首演于兰心大戏院,盛况空前;1972年,“红色小提琴”系列《金色的炉台》首演于文化广场,将金色“洒满”了上海。
似乎不止是一种巧合——也正是在这个金秋,87岁的陈钢推出了自己的新著《岁月芳华》,以亲身经历诉说上海百年文化的包容、开放与进取,致敬永远流淌的“上海声音”。
本报记者 夏斌
陈钢
1935年出生于上海,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作者之一,创作过“红色小提琴”系列和交响诗曲《情殇》等,第九届、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2017年获中国文联和中国音乐家协会授予的“终身成就音乐艺术家”称号。
泪花中的《梁祝》
2022年9月21日,谐音“就爱你”的这一天,87岁的陈钢收到了97岁的指挥家曹鹏的一封长信。
信中,曹鹏忆及自己在莫斯科首次指挥演奏《梁祝》时的情形:
“独奏家对我说,中国的五声音阶演奏较难,所以他和钢琴伴奏为此曲合练了三个月。而《梁祝》中还有一段用滑指来表现中国戏曲味道的大提琴独奏,对外国朋友来说也是陌生的。”
曹鹏说,自己正在筹办“百岁音乐会”。三年后,这场“百岁音乐会”上将再次奏响《梁祝》,“给我一生的音乐事业画上完美的句号”。
解放周末:与何占豪合作创作《梁祝》时,您只有24岁。听说,这部小提琴协奏曲迄今为止一个音符都没有改过,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陈钢:《梁祝》一出世就完成了,不需要任何修改。它将交响音乐的宏大叙事与中国戏曲特有的表现手法结合在一起,歌颂了人世间永恒的爱、不朽的情。它是中国第一首走向世界的交响音乐,是我与何占豪为新中国诞生10周年献上的一份薄礼。
解放周末:《梁祝》与众不同的特色体现在哪里?
陈钢:传统的协奏曲一般由三个乐章组成,《梁祝》却根据自身音乐发展的需要,写成了一首一气呵成的单乐章协奏曲。《梁祝》首演后,有评论说它不像协奏曲。但我觉得,原本能用一个章节写清楚的,为什么一定要用三个章节来表达呢?协奏曲的本质是协奏,而不是乐章的数量。我们之所以采用单乐章结构,是因为可以更加集中地表现《梁祝》的爱情主题,表现爱情与反抗两条线索的交织、冲突和人性的张扬。我想,这也是一种创意吧。
另外,常规的交响乐队编制是弦乐、管乐加上打击乐。打击乐中有锣有鼓,却从未有过中国板鼓。但是,当我们在《梁祝》中表现英台哭坟时那种“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痛欲绝时,需要非常强烈的戏剧效果。此时,几乎所有的西洋乐器都失灵了,都无能为力了。只有用中国板鼓才能叫破你的魂、敲碎你的心。所以,我们大胆地打破常规、另生创意,在交响乐队中加进一只前所未有的中国板鼓。从此,全世界所有的交响乐队,都必须在演奏《梁祝》时加进这个中国乐器。
几百年前,中国曾经为全世界的管弦乐队贡献过一面大锣;后来,我们又贡献了这只独一无二的板鼓。当年,指挥家曹鹏在苏联首演《梁祝》时,为找这只板鼓跑遍了莫斯科。最后,他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格林卡博物馆看到了一只陈列的板鼓,如获至宝。
解放周末:1959年5月,《梁祝》在兰心大戏院首演。作品初次与公众见面时,您在哪里?
陈钢:《梁祝》首演时,听众们沉浸在俞丽拿缠绵悱恻的琴声中如痴如醉,我却怯生生地躲在台后侧耳偷听。曲终人不散,空气像凝结的板块。我心想:怎么没有半丝反应?没有一点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掌声突然一浪接一浪滚滚而来。大家鼓啊鼓啊鼓,深情地鼓、渴求地鼓,鼓了就谢幕,谢了幕再鼓,一直鼓到俞丽拿不得不将整首协奏曲从头至尾重新演奏一遍。从我自己的泪眼望出去,我看到很多听众眼中同样闪烁着泪花。
不会忘记三个“第一”
幼时的陈钢并没有音乐梦。
因为,学琴很不快乐。洋老师十分严格,弹琴时将一个火柴盒放在陈钢的手背上,每次一滑下来,便“啪”地打一下他的手。
比起音乐,陈钢更爱文学。他成天窝在被子里看书。写作文《我的志愿》时,他写:“我不愿做大官,也不愿发大财,只愿做个大文学家!”
然而,个人的命运总是被民族、国家的命运改变。1949年,这个壮怀激烈的14岁少年,搁置下心中的文学梦,报名参了军。虽然,兜兜转转,他又被送回音乐身边——看似回到了原点,其实已经成长。
解放周末:《梁祝》问世,新中国就此有了一部能代表民族文化形象的交响乐作品。这成功的“第一步”背后,您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陈钢:一方面,我有“家传秘方”。因为我生于一个音乐世家,耳濡目染中汲取了滋养。我的父亲又在审美情趣与音乐理论基础上,为我作了充分的铺垫。
另一方面,我比较早地踏入社会。1949年上海解放时,我刚初中毕业,一腔热血要参军、要参加革命。于是,我就将初中毕业证上年龄一栏中“14岁”的“4”用橡皮擦掉,改成“8”,再涂一点酱油,搞得模糊一点,大胆冒充18岁,一路高唱着《国际歌》去报考华东军政大学。
一年后,我从华东军政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机要干校。但在检查身体的时候,被告知眼睛近视不过关,要退回去。亏得我的指导员说:“你不是学过钢琴吗?我们培养你,到文训队去。”
文训队每月出资20元学费,把我送去跟马友梅教授学习钢琴。从文训队毕业后,我来到前线歌舞团,担任钢琴演奏员。时值抗美援朝之际,我尝试写了人生中第一首歌《我们是保卫和平的铁军》,有幸发表在《解放日报》上,得了5元稿酬。那首歌现在看着不太灵,但对于我有很大的激励,埋下了小小的、朦胧的作曲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