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中国社会尚未完全解冻之际,冯骥才的中篇小说《铺花的歧路》出版受阻。一天,一个陌生女子打来电话,说是《收获》的编辑,叫李小林,叫他尽快把书稿挂号寄给她。“《收获》在我背上有力的一撑一推,使我踏上了当代文学的不归之路。”由是,冯骥才把漫长文学路上最深的足迹大部分都留在《收获》里。
在长期交往中,冯骥才喜欢与《收获》的编辑讨论稿子,“他们反对我时从不客气,但当我言之有理时他们便转而欣然。我更喜欢他们与我思辩书稿时所执的思想立场。每逢此刻,我便感受到《收获》不是一家刊物,而是一位朋友。”
曾经有近十年,冯骥才感觉自己被全球化带来的“文明的困境”拉到写作的边缘。一天,又是听从来自《收获》的意见:为什么不把你在田野大地上的种种发现与感动用散文随笔方式写下来,告诉你的读者?于是才有了连续几年在《收获》开辟的“行动散文”专栏。“估计有85%的重要作品都首发在上海这份杂志上。我会与这个真正的文学上的朋友一直做伴走下去。”
剖析文学创作:我确实有两个面孔,还能再写两部长篇
“冯骥才长篇小说《艺术家们》研讨会”,用主持人王尧的话说“阵容强大”,潘凯雄、何向阳,王伟、孙甘露,程永新,毕胜,赵丽宏,程德培、郜元宝、王宏图、黄德海、来颖燕、木叶、项静……批评家、作家、出版人等40余人出席,被称为几乎是疫情以来,沪上人数最多、规模最大、咖位最高的一次文学作品研讨会。
研讨会前,散文家、《上海文学》主编赵丽宏提早来到位于巨鹿路的上海作协,等候老朋友大冯。他说,“大冯是我一想起来就会微笑的作家。他的创作足迹贯穿了整个新时期,而他强大充沛的创作能量,更是令人感佩。大冯三年来出了六七本书,我都看了。这部《艺术家们》有他的影子,大段的艺术评论是他对艺术的思考和观点。”冯骥才最近的两部长篇《单筒望远镜》《艺术家们》,正是他对亲历的历史的回顾与反思。
冯骥才与好友赵丽宏
《艺术家们》是冯骥才今年上半年完成创作的。小说中,楚云天、罗潜和洛夫的画画界“三剑客”,从抱团取暖,逐渐走上分叉的道路,三位艺术家不同的命运背后,何尝不是大时代的浪潮奔涌。“小题材,大时代;小故事,大内涵。”“尽管这群画家纯属虚构,但他们与我同时代,我深知他们的所思所想,苦乐何来,在哪里攀向崇山峻岭,在哪里跌入时代的黑洞,在哪里陷入迷茫,以及他们调色盘中的思想与人性的分量。”冯骥才写道。
“读着读着,耳边仿佛回荡着19世纪的声音、俄罗斯文学的声音,和疫情期间重读《日瓦戈医生》的感觉有点像。”作家孙甘露说,《艺术家们》表面上写的是艺术家的生活,实际上是剧烈变动的时代,一代人漫长精神生活的写照,反映的是时代的视野,也是内心世界的视野。
近四个小时的研讨会,老中青批评家意犹未尽。在冯骥才的朋友,上海上海作协党组书记、专职副主席看来,研讨会更是谈论当代文学如何书写。这部小说是知识分子的心灵史,也是冯骥才的心灵史,体现着他一以惯之的文化坚守。
倾听故友新交们的评析,冯骥才说:一个作家写完小说,是没有话语权的,交由评论家和读者。关于我的小说,我想说,我确实有两个面孔,一个是《三寸金莲》,一个是《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两部小说语言风格不同,都是我。
作为作家和画家的冯骥才,这次写艺术家“非同常人的一群异类”,是“蓄谋已久”,可谓水到渠成。“我确实一直想写一部艺术家的小说。我爱艺术,笔下的艺术家对我来说不是‘他者’,而是并肩的同路人。所以我跟韩美林等画家深交,也会在小说里注入对艺术家的理解。”冯骥才谈到,他写艺术家,写的是心灵史层面的“精神生活”,“我看到的真正的艺术家,是历经困厄后仍然光明、单纯、美好——太阳是黑夜下的蛋,我想写这样的艺术家。”
“我把昨天给你带回来了。”“你给我带回来的,还有明天。”这两句出自《艺术家们》结尾的话,打动了《收获》主编程永新,打动了中国作协创联部主任何向阳,打动了潘凯雄、程德培、郜元宝、来颖燕等批评家,他们说:动人,美。
大冯,朋友们如是称呼对冯骥才。1.92米的大冯,有着丰富浪漫的内心世界,对美的敏感、欣赏、追求与创作。他拍摄天津大学冯研院里夜晚光影不同的徐志摩塑像,只因美;他拍摄武康路某一街角的圆形建筑,只因美;他拍摄巴金故居秋阳下的爬藤,只因美;他拍摄风雨侵蚀的一扇窗,琢磨着怎么更好地保护,只因想要留住文化遗产之美……
高高大大的冯骥才,有着细腻温柔的情感。他是出名的孝子,工作再忙,定会按时去看望母亲。提到母亲,脸上顿时露出柔软的笑容。疫情期间,他传来与母亲的合影:自觉防疫,每与老母见面便施“撞肘礼”,00后老母亲与70后儿子,这幽默顽皮,任谁看了不会心而笑,不祝福!采访临别,暮色中,大冯先生取出手机,刷刷刷找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妈妈前几天刚过103岁生日。”照片是冯骥才和夫人与妈妈的合影,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笑容……这,多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