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离题》是澎湃人物新开的记者手记栏目。所谓“离题”,是写在报道之外,也是记录报道未能穷尽之处。有一篇报道从0到1的过程,也有故事背后的故事,还有报道者的一些沉思。
这篇手记来自《“狂人”张民弢:“超常教育”和作为“样品”的女儿》的作者葛明宁。报道描画了一场教育实验,实验的对象是孩童,他们身后站着想逃离体制又有些无措的家长。
大约五六年前,媒体很热衷于报道想法剑走偏锋的人,那时候,舆论场上充满了“狂人”,无论“狂”得正确与否。现在这样的报道变少了,也许是社会风气趋于保守的一个缩影。
但是,如果不看一看“异端”,怎么能知道他是如何产生的?他是否也能折射出主流底下的某些问题?
撇去张民弢的想法不谈,我在采访中发现,更多追随他的家长有非常合乎工具理性的想法,这也许是这所“圣童家学”存在七年的根基。
2016年时,张民弢和他开办的“圣童私学”(后改名“圣童家学”)。 澎湃新闻记者 袁璐 图这些家长的想法彼此又出现了一种奇特的两级分化。一种家长想要逃离城市中产普遍面对的“鸡娃”现象。梁颖(化名)的孩子在质量好、压力大的私立小学看不到前途,又不愿意走普通义务教育,再升入普通高中或职业教育的路,她只能另辟蹊径。
另一种家长走到了这种焦虑的反面。刘万里(化名)说,为什么要读好学校?早一点学完、读个普通本科,早点工作不好吗?他看中的就是“十五读大学”的前景,如若出现了纰漏,“我走一步看一步吧。”刘万里说。
一方千方百计不愿让孩子变得平庸,要争取个性、要走差异化的高教路线,另一方觉得这样的“小康”是最符合实际的。作为最大公约数的公立教育,对于前者太松散,对于后者又太严格,满足不了他们。
这些家长的孩子因此会错过更严密的逻辑思维训练,错过正常的体育、音乐、自然常识、学校活动。他们知情且接受,其实并不是不觉得遗憾。只是另一种诉求太强烈了。
张民弢发明的识字软件。这也许就是一种“心大”,但这两种想法广泛地存在,只是,多数时候表现得不那么激烈。注意到这几类情绪的存在,我们才可以更好地理解其他的一些社会现象,比如留学潮的涨跌、职业教育的得失,它们背后的理性与非理性。
张民弢对“圣童家学”的“传承”很有自信,原因之一是,源源不断地有“素质很高”的家长把孩子送来,证明他的私塾“有刚需”。
张民弢在与我的交谈中,表现得像一个有点乖张的青春期少年。现实中,多数这样的孩子会随着青春的消逝变成个大人,只是张民弢缺失这个过程。
也许与他不愉快的求学生涯有关,也许不是。
张民弢提到他童年及青少年阴影,他列举了许多细节,甚至显得琐碎:除了母亲的尝试自杀,他至今抱怨,自己高中读得苦,母亲从来没到县城看他,尽管他每周末都会回到农村的家中。
他的女儿,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神色有些漠然的小女孩,把自己藏进了一件厚重的铠甲。她认为媒体这样观察她,是不怀好意,要“把她的事写得全国都知道”,她给母亲李韩英发微信这样说道。李韩英转告了张民弢,张民弢后来删了记者的微信。
张思敏(化名)在母亲的教室里。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图也许事情的残酷之处在于,在这个姑娘的十四、十五岁以后,她父亲渴望的新闻版面甚至不再有借口报道她的现状。到时候,她要如何呼救?
至今有一些父母让自己的孩子辍学打工、结婚、生育。张民弢女儿的故事,只是其中的一件。她和他们都是无辜的,这无辜又是一时的,它注定无法在岁月的流逝中保持下去,因此格外引人忧愁。
最后,感谢两位实习生整理了绝大多数的采访录音。如果按照原有的习惯自己重听一遍,我大概坚持不到最后,就要掩面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