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传呼电话不多了,值守人也不多了。
10月13日上午10时,89岁的吕树生家里电话铃响了。得知是记者询问“传呼电话”时,曾经的传呼电话值守人吕树生沉默了。
吕树生夫妻俩先后守在浦东大道2511弄小区门口传呼电话亭。这个为便利动迁居民而设的电话亭,营业了24年,如今已关闭。他家门口贴着自家座机电话,用作门铃,也作对传呼电话的念想。
现年89岁的吕树生,身后是被堵上的电话亭。
1952年,上海有了第一部传呼电话。此后,上海大大小小弄堂口的小亭子里,几部公用电话,三两位值守在其中的传呼员,成为上海的一道风景线。到1990年前后,传呼电话仍是居民主要通信方式,沪上还上演过脍炙人口的《传呼电话》三幕话剧。
电话进入寻常百姓家,紧接着手机高度普及。时至今日,大部分传呼电话遁去,曾值守传呼电话边的人也悄悄匿在人群之中。传呼电话不多了,值守人也不多了。
想守到100岁
直到一年后的现在,吕树生还清楚地记得,2019年8月31日,那个自己值守的传呼电话亭结束营业的下午。
那天早晨7时,吕树生一如既往按时醒来。8时不到,他就到小区门口的电话亭子里,打开绿色木窗,将一部橙色的传呼电话机放在窗外的搁板上,开始新一天的值守。
14时许,一辆载着水泥、砖块和铁锹的工程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几名工人告诉吕树生,电话亭要封了。吕树生只得收拾电话亭子内的私物,剩下一部橙色的公用电话和一块搪瓷的“公用电话”招牌没拿。接着,电话亭的门和窗被砖块水泥堵了起来。
位于浦东大道2511弄小区门口的电话亭,现在已经停业了。
吕树生坐在小区门口休息。
2019年9月1日,学生早起返校报到。吕树生依旧在7时醒来,早起的习惯一时半会儿难改。之后的一个星期,他都在这个点醒来。
1970年,吕树生下放到安徽农村,1985年回到上海,在水果行做起管理员,也打门卫等零工。1995年,近300户居民从浦西动迁到浦东大道2511弄小区,居委会在小区门口搭建一个小房间,一半是门卫室,一半是电话间。吕树生老伴曾是产科医生,因做事踏实,动迁后被居委会选中值守电话亭。
座机电话尚未完全普及。市民家中要安装电话是个麻烦事,不仅需要排队,而且安装一部电话的费用是一个普通工人几个月的工资,大部分的上海家庭都会使用传呼电话。
电话亭营业时间是从早上7时到晚上7时。值守人接到电话,就把听筒搁在桌上,拿上电喇叭,小碎步跑到楼下喊人,“XXX室,有侬电话。”整个小区里经常能听到这样的传呼声,哪户人家有喜事也早早地周知小区居民;如果接电话的人住得离电话亭稍远一些,就记录回电号码,一次传呼叫上多位。以当时的价位,“传呼一人,3角;打一个电话4角起。”吕树生记得,当时电话亭每月都有1400元左右入账,够负担3个传呼电话值守人的工资。
电话亭运营的时候,传呼电话正热,打电话的人经常排队。电话费不便宜,一个电话相当于一副大饼油条。“懂经”的人,电话里长话短说,一两分钟能挂机;碰上“拎不清”的或者小情侣煲电话粥就要“急煞人”。当电话亭门口排起长龙,即使有3个值守人也忙不过来,吕树生就充当临时传呼员,替老伴和附近居民分忧。
在需要传呼的时期,值守人是个考验情商的活。接听电话后,哪些着急的,哪些不着急的都得听得懂,能用电喇叭吼的、不能吼的也要会“看山水”。多年前,吕树生接到小区一居民亲戚打来的电话。可他记得,这户人家已经安装电话,许久没用过传呼电话,可他家亲戚为什么还打到传呼电话上呢?旁敲侧击之下,他了解到这户人家小两口正在闹别扭,丈夫接到妻子亲戚的电话,愣是不肯告诉妻子。无奈之下,妻子亲戚只得把电话打到了传呼电话亭,由他来传呼。吕树生听罢,把事由和回电号码记录下来,为了不激化矛盾,还饶有技巧地私下把事情传递给了那户人家的妻子。
吕树生值守的电话亭自1995年开始营业,走过了24个春秋。传呼电话在这期间也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为什么还守着传呼电话亭到2019年?“有感情的,也解解厌气。”他答。
2009年,吕树生的老伴过世,吕树生接棒“全职”值守,之后的10年里,他几乎每天都待在电话亭。只是电话亭只剩吕树生一人,电话机也只有一部,使用传呼电话的人少了。电话亭是水泥外墙,角落里有一台冰箱,墙上摆放着三层绿漆木架,漆皮剥落,显得陈旧。木架上摆了不少小物件,有创可贴、打火机、机油等,还有血压仪、打气筒。“也是为了能给附近居民提供方便才添置的。”他说。亭子里还有水壶、装着茶叶的罐子和“半导体”等每天要用的私物。
近年,传呼电话每天拨打的最多也就四五人,有时一个月拨打的电话花费都不超过25元,比电话月租费还低。
亲友和居委会干部都劝过吕树生安享晚年,他不肯。一部传呼电话里藏着有时代烙印的烟火气和附近居民的回忆,吕树生挂不断这部电话。
他有惦记。有个熟客只能通过传呼电话打长途,还是从3公里外的民生路骑车赶来的;电话亭临近车站和菜市场,有些不习惯用手机的老年人则会通过这个电话打给家里,“外面下雨了,记得收衣服”“家里煤气没关”“快点帮忙下来拿东西”。
2018年,有媒体报道,相关的传呼电话对于上海电信来说已属于负资产,上海电信计划两年内拆除沪上所有传呼电话。吕树生心里明白,值守电话亭的每一天其实都在倒计时。“保留电话,肯定不划算;另一方面自己年龄确实大了。”吕树生说。可他不服老,说着他一脚踢飞地上的松果。他身材壮实,身高超过1.8米。“我背不驼,腰不弯,如果可以,我能守这个电话亭到10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