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菌飘进我的家:兰州布病感染者这一年

2020-11-06 12:20:44 作者: 布菌飘进我的

“至少要在内蒙住两三个晚上。”叶文娟说,然后赶紧回兰州。她丈夫没退休,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每次都向单位请假,要陪她去。

丈夫在年初查过一次抗体,当时是阴性。他偶尔说自己膝盖疼,叶文娟拉着他又查了一次,发现也是阳性。

等待“转阴”

刘明很难忘记自己去医院取化验结果前后的心理体验。“当时我也上网查了,说是‘懒汉病’,什么困乏、多汗,不会让你死,但会让你难受一辈子。”他看到化验单,结果是1:400++++。与很多不愿吃药的邻居不同,刘明立即要求住院。

与他的想象不同,除了提供利福平、多西环素,住院无非能每天早上打一针庆大霉素,其他时间就呆在病房里。

刘明还记得同病房的一个病友。五十多岁的大哥,之前在武威某县的一个牛场工作。大哥被送到兰州时已经病情严重,浑身剧痛,是“担架抬进来的”。刘明见大哥的治疗方案和自己的差别不大:吃利福平、多西环素,同时大量地输抗生素头孢。过了一周以后,病人疼痛缓解,但仍然身体无力,腰还很疼,“需要摇床边上的把手才能坐得起来”。大哥的女儿似乎读大学了,在病房里守着他。

出院后的刘明也开始积极地求医问药。他吃了两个月的抗菌素,副作用不明显,但三月中旬自己去查抗体,发现滴度没有下降。

现在,“我就寄希望于中医”。刘明夏天大量流汗,熟悉的中医提醒他要注意心脏。他一直这样调理着。

他害怕蒙药,因为不了解。最近一次抗体检查,刘明已经“转阴”了。但他还不放心,打算过些时再查一次。

罗萍现在的滴度是1:200++++。她邮购的蒙药是7月买的,又纠结了三个月,最近才开始吃:“担心吃了又没什么效果,会特别难过。”

刘明和罗萍说,小区里有几户人家,拖家带口地去内蒙看蒙医。有蒙医医院的广告宣称,布病“治愈率高达98%”。

不过,记者咨询两名内蒙古不同地区的三甲医院医生,都表示保证不了抗体“转阴”,他们治疗追求的效果只是缓解症状。

布病分为急性期和慢性期,染病六个月未治愈的慢性布病可能造成身体各个器官的器质性改变,“有要送到北京去动手术的。”一名在呼和浩特工作的中医大夫对记者说。

都说布病难治。他经常给病人开四环素,但这一类杀菌药物的副作用太大,很多病人吃不消。锡林郭勒盟的一名医生说,如果吃蒙药,可以开“清热-23”和“云香-15”,但抗体不见得能“转阴”。

布病在内蒙不属于罕见病,“我的病房里有50张床,经常睡满了。”

而在兰州,“你吃药么,也可以,但是很伤害肝肾,不吃也行。”不少抗体阳性病人回忆医生的说法。这话像一把感情的钝刀,医生一边这么说,微信群里一边排山倒海地反驳。

罗萍总想,兰州的医院应该给他们提供一个中药或者蒙药方子,专门治疗。她需要一点安全感。

刘明有一回到银川出差,专门去当地的传染病医院问,当地医生也说,大致就用这几种抗菌药。刘明特别失望。

10月,兰州市布鲁氏菌抗体阳性事件善后工作处召开过答疑会。与之前的说法相同,兰州市肺科医院的感染科负责人在会上表示,人工减毒的布菌毒株只会在人体内存活一段时间,抗体的存在时间更久,“抗体阳性与布病有本质不同”。

一名采访对象给记者发来一张今年10月11日的住院单。与多数人的境遇不同,街道的工作人员主动通知她去住院,并对她进行了血培养细菌学检查。一同住院的还有不到十名抗体阳性患者。

与抽血查抗体不一样,血培养的抽血是“导管连接一个瓶子,里面有液体”,她对记者描述血培养用的培养瓶。一周之后,医生告知她,没有在血液中培养出活菌,给她提供的治疗方案是中药调理。

7月,盐场堡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曾通知叶文娟,请她提供早期的住院单据。10月,工作人员开始挨家挨户给小区居民发补偿协议,叶文娟看到自己被列为“对健康无损害”人员。

活的毒株带来长久的忧虑。小区居民万莉(化名)对记者说,丈夫得过丙肝,所以她格外地担忧布菌伤肝——前一天夜里,她又摸了摸丈夫的背,“都湿透了”。丈夫前后查了两次,滴度都是1:400+++,没降下来。

她有一个结婚不久的女儿,三十岁左右,也查出抗体阳性。顾忌布病可能有流产的风险,女儿不敢怀孕。万莉从前想,女婿出差的时候,女儿还可以回娘家住,现在万莉自己去女儿家陪她过夜。万莉总觉得,黄河北岸的小区里还沾染着细菌。

陈凯旋(化名)看上去非常淡定。他说,自己肌肉有点疼,但不严重。

陈凯旋没什么住院单据可以提交给街道办事处的。他读小学的儿子在去年9月发烧,住过医院,但是:“那时哪儿记得保存这些?”一儿一女都查出抗体阳性,但没有症状。陈凯旋还是担忧他们将来会生育困难。

陈凯旋(化名)对社区人员反映“关节疼”,而获得的评估结果是“无损害”。

一家人还没有“转阴”。他的父母去年夏天与他住一起,照顾孩子,父亲呕吐了一阵。母亲也精神不好,当时拔火罐、吃中药。

他的父亲双腿裹着毛毯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腿冷。”他说。

与布菌为邻

10月初,兰州生物药厂内生产兽用布病疫苗的车间开始拆了。刘明站在窗边,看北边的一大片彩钢厂房中,其中的一个逐渐覆灭。“哦,那里就是生产细菌的地方。”他对自己说。

虽然经历了恐慌、无措,但没有采访对象说要离开药厂附近的居民区。“房子是一个很大、很重要的事。”刘明的一位邻居说,她和孩子都是抗体阳性,但她又要努力工作,要还房贷。

今年夏天,她本想带读小学的儿子去内蒙古看蒙医,可是,儿子要上兴趣班,走不开。罗萍听说去内蒙看病得耗费三四天,也打了退堂鼓:女儿读高三了,自己不在,谁给她做饭呢?

他们仍不时地感到迷茫。小区附近有一家私人诊所,坐诊的医生完整地旁观了附近居民这一年遭遇的变故:居民天天来问,化验单上“1:200++”后面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