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菌飘进我的家:兰州布病感染者这一年

2020-11-06 12:20:44 作者: 布菌飘进我的

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实习生 汪航 陈艾媛 李科文 樊一鸣

【编者按】

11月5日,兰州市人民政府等多部门举行发布会,通报兰州市兽研所布鲁氏菌抗体阳性事件善后处置情况。

经调查认定,2019年7月24日至8月20日,中牧兰州生物药厂在兽用布鲁氏菌疫苗生产过程中使用过期消毒剂,致使生产发酵罐废气排放灭菌不彻底,携带含菌发酵液的废气形成含菌气溶胶,生产时段该区域主风向为东南风,兰州兽研所处在中牧兰州生物药厂的下风向,人体吸入或粘膜接触产生抗体阳性,造成兰州兽研所发生布鲁氏菌抗体阳性事件。

截至目前,已对55725人进行检测,省级复核确认阳性人员6620人。

兰州市农业农村局在发布会上表示,中牧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已对8名责任人作出严肃处理。目前,第一批补偿赔偿资金1000万元已于9月24日拨付到专门账户,用于开展监测诊疗和补偿赔偿工作。

涉事药厂在去年12月关停了布鲁氏菌病疫苗生产车间,今年10月8日,该车间被拆除,并完成了环境消杀和抽样检测。

这篇报道采写于车间拆除后。在感染布病的一年里,患者们曾长续地忍受病痛和不安,现在,他们还需要时间来找回生活的秩序。

对刘明(化名)来说,最大的难题不是承受病痛,而是它无序的变化。随着气温走低,疼痛从他的尾椎游走到膝盖,左边比右边更疼一点。并不剧烈,只是不知道下一步它要转移到哪里。

他常觉得很累。刘明在兰州从事金融业,经常开车去看客户的项目,有时一开就是半天。现在他开一小时的车就要在高速边上停下,喝点咖啡提神。他还不到四十岁,觉得不该这样。

疼痛是从去年11月开始的。那时他刚搬家,新房买在黄河北岸——兰州的主要城区在南岸,北岸都是山,有时沿着路就能慢慢走到山上。小区附近只有兰州生物药厂一家企业。刘明从新家往下看,那只是一片低调的彩钢厂房。

兰州生物药厂在黄河河畔,它的西北面有多个高层小区。除特别标注外,文中配图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图

2019年12月26日,甘肃省卫健委发布通告: 2019年7月24日至8月20日,兰州生物药厂在生产兽用布鲁氏菌疫苗的过程中,使用过期消毒剂,导致发酵罐排放的废气含有尚具活性的疫苗减毒毒株。

住在附近的数千居民随后查出布菌抗体阳性。过去一年,他们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流感——乏力,有的发低烧,出现关节疼痛。负责答疑的医生表示,布菌衰减及抗体的排出因人而异,与个体的年龄、性别、身体情况等有关。

他们也随之经历了漫长的焦虑与无措,但生活总要继续。

“我主要是操心娃娃”

布鲁氏菌引起的布鲁氏菌病是牛、羊等哺乳动物和人类共患的一种传染病。人感染布病的临床症状包括乏力、多汗、游走型的关节疼痛等,也可能导致不孕不育。

兰州生物药厂废气含有活菌的近一个月,刮东南风。厂的南边有多个新小区,都是三四十层楼的高层。

刘明刚买这边的新房,一家五口没立刻搬家。但他早早地退了老房子的停车位。去年有的晚上,他独自开车经过灯光璀璨的黄河雁滩大桥,把车开到新房的地下车库里,也就独自在这边过夜。

“(腰)是僵直的,不能动。”他形容现在种种的症状,“就是难受,不得劲。”

今年夏天总是出很多汗,他要用毛巾去擦。酒量也不行了。刘明最近应酬与人喝酒,很快就醉,只能快速溜走。

刘明一家,有老人和孩子,只有他一个人查出抗体阳性。他想起,去年夏天独自夜宿在新房时,他因为抽烟,会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

同小区的罗萍(化名)在这里住了更久,与刘明类似,她也在开车的过程中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去年她9点上班,中午要回家一趟,遇到红绿灯就打瞌睡。或者与朋友吃午饭,也哈欠连天地聊天。别人都说她精神不好。

她几乎无法把车开笔直,老想往“道牙子”那边拐,开上人行道。那时,她想不到这与小区边上的药厂有关。

她今年四十岁,有两个孩子。

现在有点像她从前坐月子的感觉。罗萍自称能听见自己关节的声音:“腿一伸‘嘎巴’一下子,手一伸也‘嘎巴’一下。”浑身酸疼,不敢着凉。

2019年12月26日,甘肃省卫健委的通报表示,药厂附近的居民可以前往定点医院免费抽血查抗体。

信息的发酵是一步步来的,一个多星期后,业主建的微信群里才开始议论上网搜索“布病”的结果,都说叫“懒汉病”,而且病情反复,容易复发。罗萍看了很怕,才让全家人一起去查。

兰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正有几十个人在检验科排队。罗萍回忆,当日限制检查人数,只发了21个号,读高中的女儿学业紧张,就让女儿先查,丈夫和儿子再去甘肃省人民医院查。后来说省院排队的也多。

兰大一院几十人的队伍里有罗萍在小区里的熟人,也有附近中国农业科学院兰州兽医研究所的学生。

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当地疾控打来的电话,让去医院取检查结果。罗萍说,看到全家人的化验单,本来觉得“可以接受”:测布菌抗体要做虎红玻片凝集试验和试管凝集试验,只有她两个结果都是阳性;她的丈夫“一阴一阳”,女儿都是阴性,儿子“写得比较笼统”。罗萍觉得只有自己一个,关系不大。

可她随即带儿子和女儿去兰大三院再查一次。这一回,女儿还是阴性,儿子确认也是抗体阳性,这下罗萍崩溃了,连带她回忆里这时的症状也开始加重。原先只是夜里微微出汗,那段时间她晚间脖子里、前胸后背都出汗,半夜湿透。

“我主要是操心娃娃。”罗萍反复说。

当时疫情还没开始,她就不上班,坐在家里 “胡思乱想”。她看儿子吃饭不说话,心里就惴惴不安,觉得儿子也在胡思乱想。

罗萍爱美、喜欢穿裙子。“我出过一种疹子,出的特别多。”她对记者形容,“高于皮肤的,大米粒儿一样。有一点痒,不抠的话不红,抠就会变红。我大腿内侧还有前胸后背都出过。”

红点连片地出,她认为也是“抗体阳性”的症状,于是,她和丈夫想方设法地到儿子身上去检查,想看儿子是否也有。儿子要去洗澡,夫妇两个哄他:“要不要爸爸给你擦背?”或者儿子睡了,他们也不开灯,偷偷地进去看。

 1/4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