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村民曾路过这些推销现场,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光天化日之下,双方没有强买强卖,老年人购买的商品高于市场价,只能算亏了,不能算被骗。”
朱远现自知吃亏,却忍不住想参加活动,部分原因是能见识到新鲜事。净水机推销现场的电视机是她见过“最大的电视机”,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开双臂,比划出电视机的长度。
她还见过推销员分别将酱油、尿液和墨水倒入净水机中,过滤出的是透明的水。推销员把检测仪器往水里一探,显示各种指标过关。当着老年人的面,推销员将一瓶水一饮而尽。
围观的朱远现从没见过这种神奇的场面,激动之下,她双手合十,把推销员当成“活菩萨”拜。
推销员把剩余的过滤水发给老人。朱远现明显闻出有股墨水的臭味,但其他老年人都喝,她也想尝鲜。
推销员还检测过她家的井水,结果显示水有杂质。就连邻居家安装的自来水也不达标。朱远现因此买了第一台净水机。
没过多久,这台净水机无法正常使用。朱远现又遇到新的推销员,对方说,“我这个不会坏,坏了能修”,她一时心软买了,后续打电话维修时,却再也找不到人。
慢慢地,家里添了4台净水机,均价2000元。其中一台净水机的赠品,是两床装着“黑心棉”的被褥。在淘宝网上,相似款式的净水器均价300元。女儿回家后,把3台无法正常使用的净水机扔掉,朱远现等待女儿离家后,再把净水机捡回家。她舍不得。
她和丈夫带着正在上小学的孙子、孙女生活。她早上送孩子上学,下午打麻将,几乎很少离开这个距离县城15公里的村子,尽管每天有4班直达县城的公交车。
这个极少有人拜访的四口之家里,共有3辆摩托车、4台净水机和至少18床被子。这些物品大多堆放在杂物间以及卧室里,许多包装尚未拆封,落满灰尘。生活杂物堆在床铺上、桌子上、低矮的柜子里。
吴成英家最贵的家电是一台花3000元买的净水机。购买它的理由是,每逢汛期,家里的自来水总有杂质。这是推销员告诉他们的。
远方
在外工作的4名儿女通过手机视频和朱远现保持联络,他们每年春节回家两周,给父母约1.5万元生活费。这笔钱本应支撑到来年春节,可是,2017年12月那场推销过后,家里几乎没有现金了。
朱远现不得不想办法跟女儿要生活费。面对手机屏幕,她描述着并不存在的症状。她微眯着眼,捂着胸口,假装身体不适,花了许多钱在医院看病。
看到大女儿着急紧张的神色,朱远现内疚得几天没睡好觉,最后忍不住承认:她把生活费都花在各种商品上。
但她极少使用这些商品。她新买一床“冬暖夏凉”的羽绒被,号称原价2680元,推销员只卖给她800元,还附赠一册不知真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套人民币吉祥号典藏》。
她拿出其中一张5元纸币请民警帮忙鉴别,“要是假的,我下午打麻将就花了”。
她至今仍未盖过那床羽绒被,想留给腰部受伤的儿子。儿子受伤后,曾对她隐瞒病情,她在儿子微信朋友圈的照片里,看到医院病床的一角。
推销员比女儿更懂得朱远现穿衣的爱好。女儿给她置办衣服,她总觉得中看不中用。她怕冷。在温度为14℃的夜晚,她要穿5件上衣、3条裤子。而进村的推销员推荐的衣服,上面印着“绒”“保暖”等字眼,她感到穿着更暖和。
在推销员面前,74岁的夏则根感觉自己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对他来说,参加推销活动更像是奔赴一场热闹的聚会,即使他被明确要求不许说话,只能倾听。他形容:“我要出去玩!”
可他的耳朵早就听不清了。开场后,推销员把喇叭往嘴边一凑,吐出三个字,夏则根猜测对方说的是“早上好”,激动地应和、鼓掌,表示欢迎。他在现场可以长时间维持一个坐姿,一动不动盯着台上的推销员看。
坐他旁边的女人,手一刻都没闲着,一边听,一边做鞋垫或织毛衣。
在老人们的记忆里,从前村里年轻人多,每逢节日,村里的大礼堂会唱大戏、放电影,总有这种热闹的聚会。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每一次推销活动结束后,夏则根不得不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中。他的妻子到县城帮忙照顾孙子多年。他说:“我一个人在家里挺好的,什么东西都有,我才不去儿子家。”
这位不愿承认自己思念亲人的老人,临别时看到记者乘坐的汽车,突然想到什么,拍打车窗,示意还有话想说。
“我儿子的车有四个圈,是奥迪。”